就在克朗茨的红旗在科布伦茨市政厅上空升起的同一时刻,另一场更加微妙却影响深远的战役,正在泥泞不堪的前线战壕里激烈地进行着。
他站在曾经属于第18团、现在已被命名为“第一红色军团”的阵地上,望着眼前几十个被他挑选出来的年轻士兵。
这些士兵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未被完全磨灭的理想主义,他们是韦格纳和他精心筛选出的“政治宣传员”。
“同志们,”
施密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
“我们的任务,是去说服!去唤醒!
韦格纳同志说过,只有当刺刀被思想武装起来,它才是无敌的。
我们要让整条战线上的刺刀,都明白它们应该指向谁!”
施密特举起手中一叠粗糙的油印小册子,封面上简单印着几个大字:
《谁偷走了我们的面包?——致前线士兵的几句话》。
“带上这些,带上我们的故事,像回家一样走进兄弟部队的战壕里。
记住,你们是兄弟!和他们分享一样的黑面包,听他们抱怨,然后,告诉他们为什么他们只能吃这个!”
宣传员们两人一组,以“传递命令”、“交流防务”或干脆就是“走错路了”为借口,自然地进入相邻友军的阵地。
在毗邻的第24步兵团某连的战壕里,宣传员沃纳——
一个脸颊上还带着少年雀斑的年轻列兵正和几个满脸疲惫的老兵分享着他的烟丝。
战壕里弥漫着潮湿、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妈的,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狠狠吸了一口烟,咒骂道,
“听说后面城里都在闹革命了?皇帝都没了?”
沃纳没有回答,他拿出怀里用油纸包好的、自己省下来的半块黑面包,掰开分给众人。
“谁知道呢,长官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我只知道,我家里来信,说我妹妹冬天差点饿死,而配给站那个肥猪一样的官员,据说家里地窖堆满了火腿。”
这话立刻引起了共鸣。
“都一样!
我老婆的信里说,我家隔壁那位抚恤金根本不够买面包!
他在前线死了,妻儿在后面饿的也快死掉了。
“那些工厂主呢?
我听说克虏伯家的少爷又买了辆新汽车!”
“为什么那些容克老爷永远能吃白面包,喝红酒,而我们在这里啃泥巴?”
沃纳适时地插话,声音不高,却像锥子一样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几天后,随着交流的深入,宣传的力度开始加大。
施密特来到了一个友军的炮兵阵地。
这里的士兵因为技术兵种的身份,平日里带着一丝优越感,但此刻,他们也同样被厌战情绪和物资匮乏所困扰。
施密特直接坐在一门150毫米榴弹炮的炮架上,周围围坐着一圈炮兵战士们。
施密特没有空谈主义,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份柏林报纸剪报。
“兄弟们,看看这个,”
施密特将剪报传阅下去,上面夸张地报道着某军火供应商的奢华舞会,以及其股价在战争期间翻了几番的消息。
“制造我们脚下这些炮弹的公司,老板正在用我们的鲜血染红他的支票!
而命令我们开炮,去杀死对面那些和我们一样穷困的法国工人、农民的人,此刻正坐在温暖的城堡里,计划着下一场能让他们获得更多勋章和土地的战争!”
施密特看着士兵们逐渐燃起怒火的眼睛,声音陡然提高:
“他们告诉我们,敌人就在对面!
但真正的敌人,真的是那些和我们一样蹲在泥浆里、吃着同样糟糕食物的法国士兵吗?”
“不!我们的敌人,是那些给我们发霉面包的人!是那些侵占我们家人温饱的人!
是那些把我们像牲口一样驱赶到战场上,只是为了他们银行账户里数字的人!”
“死亡和苦难属于我们!
战争与利润属于他们!”
“调转炮口!”
一个年轻的炮兵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挥舞着拳头吼道,
“对准我们真正的敌人!”
刹那间,整个炮兵阵地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和掌声!
长期被压抑的阶级仇恨和被骗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没有人再去在乎那模糊的“皇帝”和“祖国”,他们只清楚一件事:
他们被欺骗了,被剥削了,而现在,有人指出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思想的革命必然导致权力的更迭。
在那些被成功渗透的连队里,戏剧性的一幕接连上演。
在一个步兵连的驻地,士兵们自发聚集起来。当原先的连长——
一个容克中尉正像往常一样呵斥着让他们去修复被雨水冲垮的胸墙时,一名深受宣传影响的老兵站了出来。
“中尉先生,”
老兵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们拒绝执行这道命令。”
“什么?你想造反吗?”
容克中尉惊怒交加,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枪套。
“不是造反,”
另一名士兵上前,冷静地卸下了他的配枪,
“是根据士兵委员会的决议,您被解职了。
这个连,从现在起,由我们自己管理。”
没有过多的争吵。
在大多数士兵冷漠甚至是支持的目光下,旧军官的权威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他们被隔离看管,连队的仓库被打开,食物被公平分配。
很快,一面匆忙缝制的红旗,取代了阵地上那面破旧的帝国军旗。
就像瘟疫一样,不,像春风野火,革命的模式从一个阵地蔓延到另一个阵地。
消息沿着战壕、通过逃兵和宣传员,飞速传播。
“士兵委员会”、“自己管理”、“和平与面包”这些词语构成了无法抗拒的诱惑。
成建制的连队,甚至整个营,开始集体倒戈,派代表来到韦格纳的革命指挥部,要求接受韦格纳和士兵委员会的领导。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地盘的扩大。
韦格纳同志交给他的最艰巨的任务——从思想上瓦解旧军队,为新的政权锻造一支真正属于人民的武装——已经迈出了最坚实、最成功的一步。
韦格纳的指挥部里依旧弥漫着烟草和紧张混合的气息。
“都确认了吗?”
韦格纳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克朗茨点头,语气冷硬:
“确认了,韦格纳同志。
他们在关押期间不仅拒绝合作,还多次试图煽动看守,密谋夺回武器。
我们已经给了他们机会,但他们选择与革命为敌顽抗到底。”
韦格纳沉默着。
他脑海里闪过这些军官的面孔——傲慢、刻薄,视士兵的生命如草芥。
韦格纳知道,革命的巩固需要铁腕,任何一丝软弱都可能让整个事业万劫不复。
这不是请客吃饭,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韦格纳拿起笔,墨水在纸张上洇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卡尔·韦格纳。
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执行吧。”
韦格纳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然取代,
“公开执行。让所有人都看到,阻挡历史车轮、与人民为敌的下场。
地点就在农场后面的废弃采石场。由你亲自监督,克朗茨同志。”
“是!”
克朗茨接过命令,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不容置疑的回响声。
清晨,细雨再次不期而至,仿佛要洗刷掉人间的罪与罚。
废弃的采石场边缘,一队革命士兵持枪肃立,他们的对面,是三十五名被反绑双手、剥去了军衔标志的旧军官。
他看着周围那些他口中的“贱民”、“暴徒”,嘶哑地喊道:
“你们这些叛徒!
帝国的耻辱!
历史会审判你们的!
威廉皇帝万岁!”
克朗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块石头。
他没有理会这临死的狂吠,只是高高举起了右手。
行刑队的士兵们端起了步枪,枪口对准了三十五个身影。
他与家族成员们享用着丰盛的午餐,穿着笔挺制服的仆役无声地穿梭。
他想到的是在柏林军官俱乐部的雪茄室里,与同僚们高谈阔论,规划着德意志的“生存空间”和帝国的荣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将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那是他的世界,一个秩序井然、阶级分明的世界,一个他天生就该统治的世界。
这些泥腿子他们怎么敢
“预备——”
但克朗茨的命令更快一些。
“放!”
克朗茨的手臂狠狠挥下。
砰!砰!砰!砰!砰!
干脆利落的枪响,几乎合成一声冗长的雷鸣,在采石场的岩壁间撞击、回荡,压过了雨声,也压过了世间一切嘈杂。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水落在红旗下,落在岩石上,落在那五具迅速冰冷的躯体上,发出单调的、永恒的淅沥声。
克朗茨走上前,逐一检查补枪,确认死亡后。克朗茨转身,面向肃立的士兵和远处被允许观看的军民们高喊:
“这就是反革命、顽抗到底的下场!
革命不是儿戏!对于朋友,我们有面包和友谊;
对于敌人,只有子弹和审判!”
“革命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