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推着老王的轮椅,慢慢离开了军属大苑。
周围的警卫和工作人员在之前应该已经得到了老王的指示,默默敬礼或点头,也没人上前询问。
“您想去哪儿转转,我对这边还不太熟。”
张云低头问道。
老王随意地抬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有个老街区,平时挺热闹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张云照他的话推着轮椅往那个方向走去。
穿过几条安静的林荫道,果然听见了人声鼎沸。
确实如老王所说,很热闹。
可是这热闹却并不是张云想象中的市井繁华。
广场中央临时搭起了一个高台。
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人正举着喇叭,声嘶力竭地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喊话,满头都是汗。
“————各位居民朋友,请大家相信我们的工作安排!
当前社区推进的各项设施完善和人员调配,都是为了提升咱们生活局域的安全保障,优化应急响应效率,守护大家的日常安稳。
这些举措是基于民生须求的常规规划,不存在任何不实传言里的特殊情况。
也请大家不要轻信和传播没有官方依据的信息!”
他的声音,被底下更大的声浪淹没了。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说好的福利呢?”
“对呀对呀,天天都在道路建设,声音吵得让人睡不好觉了。”
人群中夹杂着几个声音特别尖锐刺耳的,言辞激烈。
台上的人疲于应付,维持秩序的警察和社区工作人员满头大汗。
他们只能努力隔开情绪激动的人群,防止发生冲撞。
老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深深的疲惫。
“看到了吧?差不多天天都这样。”
他声音平淡地对张云说:“下面的人拼了命地想让大家拧成一股绳,上面的人绞尽脑汁想稳住局面————
”
“但总有捂不住的盖子,总有钻得进来的苍蝇。”
“就比如前几天你们那边海滩的事,封锁算快的了,可还是漏了风。
家里的消息还能想想办法,但是外头消息铺天盖地的,根本拦不了。
那些蹭着热度的媒体一发酵,各种扭曲夸张的报道就都出来了。
这些难听的话,这些天老头子也听了不少,早就习惯了。”
张云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恶意揣测,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咱们不能采取更强硬的手段吗?
非常时期,我们需要采取非常手段!”
老王轻轻笑了一下,有点无奈的说:“龙国讲究个师出有名,体恤民情。
手段太过激烈,容易失了民心,也有违我们的初衷。”
“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这个道理我们懂,也已经在考虑了。”
老王再次看向那片吵吵嚷嚷的人群,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期待:“好消息是,这吵吵嚷嚷的日子估计也快到头了。
【点火计划】的第一批成果已经落地,【逐光工程】的第一阶段也基本完成。
再过几天,等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就能堂堂正正地站出来。
向全国,向全世界公布真相!
末日要来了,被我们龙国发现了,而且已经做好了面对它的准备!
到时候,看他们还怎么煽风点火!”
“要公布了?”
张云微微一愣,“民众会相信吗?毕竟————”
毕竟最大的消息来源是他这个重生者,这一点绝不能暴露。
“当然,到时候肯定炸锅,没人会轻易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老王看得很透:“但没关系,我们有证据。
你们在海滩干掉的那些怪物,东南沿海发现的那个毒瘤,还有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多变异体————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我们也全都会公开。
到时候,由不得他们不全信!”
“这样一来,你们面对的舆论风暴会更加猛烈吧。”张云问。
老王点点头:“一开始的恐慌和骚乱肯定少不了,但至少,我们可以不用再背负穷兵黩武的骂名。
可以放开手脚,也能更强硬地回击外交部的纠缠。”
张云不想让老王待在这么混乱的环境礼仪,便推着他离开了广场中心,转到了一条相对安静些的背街小巷。
他看着轮椅上老人消瘦的侧影,忽然问道:“您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在处理这些事?所以身体才————”
张云之前曾经了解过,老王的工作好象就是负责这一块的。
每天从早忙到晚,还得听这些话,恐怕谁都不好做吧。
老王闻言,呵呵笑了两声,笑声里带着点沙哑:“你小子直觉是准,不过,倒也不全是。
我老头子还没那么脆弱,被几句骂声就气倒了。
原因嘛————很多,很复杂。”
他摆了摆手,显然不愿多谈自己的病情。
他的目光投向巷口外隐约还能听到喧嚣的方向,象是自嘲般陈述道:“我们的工作,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处理这些“害虫”,保证庄稼能好好长。
可要想除虫,你就得天天蹲在地里,看清虫子长什么样,听它们怎么叫,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冒头。
再难听的话,再刺耳的骂声,你也得听着、看着、忍着————
不然,你怎么知道庄稼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随即,他脸上又掠过一丝真正的疲惫:“可有时候吧————听着听着,我自己也糊涂了。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呢?
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要,非要听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许诺和挑拨————
这大众的诉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张云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好象听说过一句话。
一个方案是好是坏,不在于它多幺正确,而在于它是否可行。
要在一个十几亿人的庞大集体里推行任何方案,几乎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
任何一次选择,都必然会让一部分人受益,而另一部分人的利益受损。
区别只在于,损害的是谁。
还有,为了更大的目标,这种损害能否接受。”
老王听着这番话,没有什么回应,只是目光依旧望着远处喧器的人群,良久,才极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一栋居民楼里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张云听出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怎么回事儿”
他疑惑的转过头,只看到不远处的单元门被猛地撞开。
几个穿着宠物队制服的人颇为狼狈地退了出来。
其中两人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铁丝笼子。
笼子里关着几只花色各异的猫,正惊恐地抓挠着笼壁,发出凄厉的叫声。
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妇女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情绪激动的女人。
她指着宠物队员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跟你们拼了!”
几个女人想要去抢夺笼子,一副要从宠物队身上啃下一块肉的架势。
为首的男人脸上带着无奈,一边挡住冲过来的女人,一边对提着笼子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刻会意,提着笼子快步冲向停在路边的执法车。
“大姐,大姐请您冷静点。”
“理解一下,这是我们的工作。”
留下的那个宠物队队长张开手臂,努力拦着那几个不依不饶的妇女,十分抱歉说道:“补偿款很快就会发到你们账户上的,请配合一下工作。”
“谁要你们的钱,那是我养了五年的宝贝!”
女人根本不听,拳头和指甲不住地往那年轻人身上招呼,还想绕过他去追车。
“兄弟,你撑住啊!”
车那边司机见势不妙,也顾不得等同伴了。
他们立刻发动车子,载着那笼猫猫迅速驶离了现场。
这样的一出闹剧,引来更多居民的围观,指指点点。
张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为了防止末日降临后,这些曾经温顺的宠物在秘境能量影响下异变成致命的怪物,反噬其主甚至危害社区。
这条“禁宠令”是当初他亲自提议,并经上面批准执行的措施之一。
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早期不必要的伤亡和混乱,这项看似不近人情的规定必须严格执行。
但执行过程中必然的冲突和负面后果,却只能由这些奋战在一线的宠物队人员来承担了。
“算了吧算了吧,车都走了还闹什么闹?都停下,别针对人家小伙子了。”
有路过看不过去的热心群众上前来拉架,这才让那些火气十足的女人回到了单元楼。
那个被围攻的年轻宠物队员总算挣脱,对身边搀扶的人说了声谢谢。
他的制服扣子被扯掉了两颗,身上沾满灰尘,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低着头,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一不留神差点撞到张云。
“对不起,对不起————”
他慌忙道歉,就想绕开。
“等一下。”
张云叫住了他。
对方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张云和他轮椅上的老人。
老王沉默着,只是对那宠物队员报以微笑。
而张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印有国徽和特殊编号的黑色证件,向他展示了一下。
“首长好!”
那人看清证件上的字样和级别后,脸色顿时一肃,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这里是什么情况?禁宠令执行得这么困难?”
张云收起证件,语气平静地问。
对方定了定神,老实汇报:“报告首长————是这个社区的居民,有人偷偷在家里私养宠物。
之前动员的时候,有些人表面上是上交了,但还是被邻居举报————
哦,现在有密信举报制度,举报查实可以获得五百元奖励————所以我们才过来————”
“现在清理得怎么样了?社区里还有多少隐患?”
张云继续问。
“报告首长,明面上的流浪猫狗基本都已经清理完毕了。
下水道我们也安排了专人,每隔三天就用高压水枪和药物清理一次,尽量确保没有老鼠蟑螂这些。
卫生安全这块是绝对不敢松懈的。”
男人回答得很仔细,但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就是————就是有些家养的,藏得深————
而且就算拿到了补偿,很多主人还是————
就象您刚才看到的,非常不配合。”
张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血痕和扯坏的衣领上,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首长,我叫曾永清。”
张云从外套内兜里取出皮夹,抽出2000块钱,递了过去:“拿着吧,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买件新衣服,辛苦你们了。
曾永清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摆手后退:“不不不,首长,这不行!
我们有纪律,不能收群众的东西!
而且这伤,单位应该能给报销医药费的————”
“这不是群众给的。”
张云的声音平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的手依然伸着:“拿着,这不是补偿,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还有,这几天,你们再忍忍,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他的眼神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一丝愧疚。
毕竟让他们这样遭罪,张云也有一份责任。
曾永清看着张云坚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轮椅上面无表情但气场不凡的老人。
尤豫再三,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钱,声音有些哽咽:“谢————谢谢首长————”
“去吧,好好工作。”
张云摆了摆手。
曾永清郑重的点头,这才捂着脸上的伤,快步离开了。
张云望着那仓惶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久久没有说话。
张云知道,这些沉默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执行者,同样是这场生存之战中,值得尊敬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