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香炉中，龙涎香正袅袅升起。我端坐在玄黑蟠龙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处精雕的鳞片——这是父皇留下的龙椅，冰凉的触感透过龙纹锦袍传来，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甲叶碰撞声，由远及近，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气息。北境蛮族首领雷啸天，携九域各族首领觐见——司仪官拖长的唱喏声在大殿中回荡。殿门缓缓打开，逆光中走进来的身影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框。
雷啸天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玄色兽皮甲，肩甲上狰狞的狼首吞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这个身高近丈的蛮族巨人单膝跪地时，整座紫宸殿仿佛都微微震颤，他身后跟着的三十余位各族首领也随之跪倒，甲胄摩擦声汇成壮阔的声浪。
臣雷啸天，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狼系猛将的嗓音如同北境玄铁相互撞击，却奇异地带着一丝沙哑。我注意到他左手虎口缠着新的绷带，那是半个月前平定雪狼谷叛乱时留下的伤痕。
当时急报传来，说蛮族内乱已平，叛首被他亲手斩杀，我还以为是墨尘的计策奏效，直到昨夜才从冷月心的密报中得知真相——雷啸天为了不拖累九域防务，竟是带着亲卫孤身闯营，硬生生以一己之力镇住了局面。雷将军请起。我撑着扶手站起身，玄色龙袍随着动作流淌下华丽的弧度。
按照礼制，君王无需离座，但面对这位从父皇创业时就追随的老将，我必须展现足够的尊重。雷啸天仰头望来，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的狼眸此刻却异常清亮。他并未起身，反而从怀中取出一枚暗金色的令牌，双手高举过顶。
那令牌约莫巴掌大小，通体由不知名的兽骨制成，上面密布着蛮族古老的符文，边缘镶嵌着七枚尖锐的狼牙——这是蛮族最高权力象征的狼王令陛下可知此物来历？雷啸天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此乃蛮族初代狼王以自身犬齿炼化而成，持此令者，可调遣蛮族十二部所有战士。他顿了顿，狼眸扫过殿内屏息凝神的文武百官，今日，臣将此物献于陛下。
我瞳孔微缩。父皇在位时，雷啸天虽称臣却始终保留着蛮族的军事自主权。此刻交出狼王令，无异于将整个蛮族的命运都交到了我的手中。
雷将军陛下且听臣说完。雷啸天打断我的话，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冰冷的令牌边缘，二十年前，先帝率铁骑踏破北境冰原，却在狼嚎峰前驻足。
臣当时年少气盛，率八百狼骑直冲帝营，结果他低沉的笑声带着自嘲，结果先帝非但没杀我，反而赐了臣这把刀。他腰间悬挂的长刀发出一声轻吟，刀柄上镶嵌的蓝宝石正是父皇当年所赐。
臣至今记得先帝当时说的话：雷啸天，你是条好汉。北境的风雪太冷，不如随朕一起，给九域百姓造个温暖的家。雷啸天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那双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狼眸竟泛起水光，上个月雪祭节，臣看到部落里的孩子们在暖阁里读书写字，穿得暖暖和和。
他们中最小的才五岁，已经会背先帝的《大同赋》了说到此处，这位以铁血着称的狼系猛将忽然哽咽。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狼王令砸向地面！令牌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弹起三尺高，发出清脆的响声，却丝毫无损。
此令今日过后，便是陛下之物！雷啸天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狼头刺青，臣愿以蛮族十万战士为陛下的矛，以整个北境为九域的盾！若有二心，当如此牌——他猛地拔出腰间裂冰刀，寒光闪过，那坚硬无比的狼王令竟被他一刀劈为两半！我快步走下丹陛，在他面前蹲下身。
断裂的令牌截面整齐平滑，里面露出细密的血丝——原来这令牌真如蛮族传说所言，是用历代狼王的心头血滋养而成。雷将军，我拾起半块令牌，入手温润，仿佛还带着雷啸天的体温，这令牌，你该留着。雷啸天猛地抬头，狼眸中满是错愕。蛮族需要狼王，但九域更需要雷啸天。
我将令牌放回他粗糙的掌心，父皇曾说，狼系之人最重承诺。你今日带来的，何止是蛮族的忠诚？我转向殿外，扬声道，传朕旨意，北境蛮族雷啸天，护国安邦，忠勇可嘉，特赐号九域柱石，赏金千两，锦缎百匹！雷啸天怔怔地看着掌心的令牌，忽然将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谢陛下隆恩！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我扶起他时，注意到他甲胄内侧露出半截红色的绸带。那是北境孩童们亲手编织的平安结，上面还沾着些许未融化的雪粒。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狼系猛将，会在每个雪祭节亲自为部落孩童雕刻木狼玩具；会在出征前偷偷将糖果塞进孩子们的兽皮靴；会因为小狼崽冻死在雪地里而默默埋葬它们——此刻，他将这份对族人的温柔，化为了对整个九域的守护承诺。
陛下，雷啸天忽然扯开兽皮甲的系带，露出精悍的上身。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除了纵横交错的伤疤，还有一个新鲜的烙印——那是用烙铁烫出的九域龙纹图腾，皮肉外翻，显然是刚留下不久。蛮族有谚：狼的伤疤，是最荣耀的勋章。此印，是臣献给陛下的投名状。紫宸殿内一片死寂。
我看着那狰狞的烙印，忽然想起昨夜看到的密报末尾，冷月心用朱砂笔标注的一行小字：蛮族十二部首领联名上书，愿以狼牙卫为陛下亲军。狼牙卫，那是蛮族最精锐的力量，三百战士皆是能以一当百的狼系强者。
雷将军，我后退半步，整理好龙袍后郑重颔首，朕相信你。雷啸天猛地挺直脊梁，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臣雷啸天在此立誓，若九域有难，臣必第一个战死！若蛮族有异，臣必亲手屠尽叛逆！他转身面向身后的各族首领，声如洪钟，你们呢？三十余位首领轰然应诺，甲胄碰撞声震得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
我望着眼前这群来自不同地域、有着不同信仰的强者，忽然明白了父皇毕生追求的九域归一究竟意味着什么——不是疆域的统一，而是人心的凝聚。当雷啸天将那柄象征狼牙卫指挥权的狼首弯刀呈到我面前时，我没有接。而是取过他腰间的裂冰刀，亲手为他系好松开的刀穗。这把刀，父皇赐给你时，希望你是北境的守护者。我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现在，朕希望你用它守护整个九域。雷啸天的眼眶红了。这个能徒手撕猛虎的蛮族首领，此刻竟像个孩子般用力点头。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他肩头的狼首吞口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将他身后那道长长的影子，与龙椅投下的阴影悄然连在了一起。殿外忽然传来孩童的笑声，那是随首领们一同进京的蛮族孩子们。他们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正隔着朱漆大门偷偷向内张望。雷啸天听到笑声，原本紧绷的侧脸线条瞬间柔和下来，嘴角甚至微微上扬——那是只有面对部落孩童时，才会露出的温柔表情。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九域的北境，真正安宁了。而这份安宁的背后，是一位狼系猛将对未来的期许，是一个铁血帝王对苍生的承诺，更是无数普通人对和平最朴素的向往。
当雷啸天再次单膝跪地，将狼首弯刀高举过顶时，我终于懂得父皇临终前那句得人心者得天下的真正含义。
紫宸殿的龙涎香依旧袅袅，只是此刻闻来，似乎多了一丝北境风雪的清冽，和蛮族孩童平安结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