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紫宸殿的飞檐下，冰冷的夜露浸透玄色劲装。青铜面具贴着滚烫的皮肤，面具下的双眼早已红肿不堪，每一次眨眼都牵扯着眼眶的刺痛。
殿内传来太医们压抑的交谈声，那些断续的词句像淬毒的冰锥，每一次滴落都在我心口凿出深痕。统领，该换药了。身后传来暗影卫统领的低语。我抬手止住他递来的伤药。
左臂肩胛处的箭伤还在渗血，那是今早拦截刺向龙榻的毒箭时留下的。比起殿内那位正在流逝生命的帝王，这点伤痛不过是蚊虫叮咬。布防。我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三十六个暗影卫如鬼魅般从阴影中浮现，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们都是我亲手挑选的死士，是追随陛下南征北战的铁血利刃。此刻这些在尸山血海中都面不改色的战士，却个个眼眶泛红。第一重，天罗阵。我指向殿外的十二根盘龙柱，柱后百步设伏，任何活物靠近格杀勿论。
第二重，地网阵。指尖划过殿前广场的青石板，那里藏着暗影卫最擅长的绊索与毒蒺藜，地砖松动处设三重预警，老鼠也别想溜进去。
第三重，人墙。我转身看向最精锐的十二名死士，他们的手同时按上腰间短刃，用你们的尸体筑墙，挡住所有风雨。
遵命！三十六个声音汇成一股低沉的洪流，震得廊下铜铃轻颤。青铜面具下的呼吸骤然停滞。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苏轻烟压抑的呜咽。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三年前雪夜，陛下在刑场救下浑身是血的少年，亲手为我戴上这青铜面具时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影子。那时的凌苍还不是九域共主，只是个被追杀的落魄皇子。他在雪地里为我暖手，用唯一的干粮喂饱我，在敌军营帐外背着中箭的我狂奔三十里。世人都说铁血帝王杀伐果断，可他们没见过他在寒夜里为伤兵暖脚，没见过他把最后半块饼分给流浪儿，更没见过他在我毒发时彻夜不眠地守在榻边。
统领，墨大人求见。我缓缓转身，青铜面具反射着惨淡的月光。
墨尘站在白玉阶下，月白色的锦袍纤尘不染，手中玉骨折扇轻摇，依旧是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但我看见了他袖中颤抖的手指——狐系谋士从不轻易显露情绪，除非天塌地陷。陛下需要静养。我的短刃抵住他的咽喉，刃尖的寒芒映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墨尘的折扇地合拢：夜无影，你以为拦得住谁？雷啸天已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凤清羽公主带着南国秘药候在宫门外，就连敌国战神萧战都派使者送来了续命丹。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暗影卫们瞬间围拢过来，短刃出鞘的寒光映亮了半个宫殿。这是陛下的意思。墨尘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卷轴，他说，若你把所有人都拦在外面，百年后定要让史官在《帝王本纪》里写：夜无影，莽夫也
卷轴上的朱砂字迹力透纸背，那是陛下今早趁着清醒时写的。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青铜面具一声掉在地上。露出那张布满刀疤的脸——这是陛下当年亲手为我缝合的伤，每一道疤痕都刻着他的名字。
统领暗影卫们惊愕地看着我失态。殿门突然一声开了。苏轻烟站在门槛处，素白的衣裙沾染着药渍，原本温婉的兔系医仙此刻双眼通红，手中端着的汤药还在微微晃动：陛下说让你们都进来。
我踉跄着冲进内殿，玄色披风扫倒了药架。龙榻上的帝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曾经能拉开千斤弓的手，现在连握紧都困难。
听见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看见我时嘴角竟牵起一抹浅笑：阿影，你的面具呢？属下该死！我噗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属下不该擅离职守傻小子。他的手轻轻落在我头上，掌心的温度比汤药还烫，朕让你守的是这九域江山，不是这副残躯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咳出的血染红了明黄锦被。
陛下！所有人同时惊呼。凌苍却摆了摆手，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众人。当看到雷啸天盔甲上的风霜时，他轻声道：雷将军，北境防线
末将在！狼系将军猛地抬头，虎目圆睁，北境三千里固若金汤，请陛下放心！墨尘。臣在。狐系谋士膝行向前，声音第一次带上颤抖。
太子帝王的声音越来越低，凌烨还太嫩你要多臣万死不辞！我看着陛下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落回我身上。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狮瞳此刻蒙着水雾，却依旧亮得像正午的太阳。
他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苏轻烟连忙扶住他：陛下！阿影他抓住我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当年刑场你说过
属下记得！我泪如雨下，哽咽着嘶吼，属下说过愿以性命守护陛下！若陛下不测，属下必随陛下共赴黄泉！傻话他笑了，咳着血沫笑了，你要活下去看着九域归一那双温暖的手突然垂落，殿内的烛火一声爆响，随即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起身，重新拾起地上的青铜面具。当冰冷的金属再次贴合皮肤时，所有的情绪都被封存在面具之下。我抽出短刃划破掌心，鲜血滴在三十六个暗影卫的兵刃上。
传我将令。我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陛下驾崩前，任何人不得踏入紫宸殿百步之内。违令者——青铜面具下的双目扫过阶下众人，雷啸天握紧了腰间战刀，墨尘重新打开折扇挡住半张脸，苏轻烟默默退到角落继续熬药。
我转身走向殿门，背影挺直如枪。月光照在玄色披风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殿内的药香与血腥气缠绕着，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这漫漫长夜里。但我知道，陛下没有离开。
他只是化作了九域的风，化作了天上的星，化作了每个暗影卫心中永不熄灭的灯。而我，将永远做他最忠诚的影子，守着这座宫殿，守着他用生命换来的太平盛世，直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