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雷啸天脸上，如同刀割。但这位蛮族最勇猛的首领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心口那块火烧火燎的焦灼在疯狂蔓延。他勒住缰绳，胯下的神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焦躁的嘶鸣，鼻孔喷出两道白雾，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瞬间凝结成冰晶。
还能再快！雷啸天低吼一声，左手猛地扯下皮裘斗篷，露出精悍的上身。古铜色肌肤上盘踞的狼头刺青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随着肌肉贲张仿佛活了过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三层油布包裹的木盒，里面静静躺着蛮族圣山才有的长生草——那是部落世代守护的至宝，传说能生死人肉白骨。
此刻这株泛着莹莹绿光的奇草，正随着他剧烈的心跳微微颤动。陛下撑住！雷啸天将木盒揣回怀中，用铁链紧紧缠在腰间，那里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他俯身拍拍马颈，声音沙哑如磨砂纸擦过岩石：老伙计，咱们得跑赢死神了。
踏雪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再次发出一声震彻雪原的嘶鸣。四蹄翻飞间，一人一骑化作黑色闪电，朝着南方中洲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蛮族十二部的精锐骑兵被远远甩在雪幕中，只能望见首领那道狂野不羁的背影逐渐缩小。三日前，当凌苍病危的消息通过信鹰传到蛮族时，雷啸天正在狼嚎谷主持成人礼。这个身高八尺的硬汉当时正把儿子雷虎举过头顶，听着族人们震天的欢呼。
可当那卷带着中洲火漆的密信展开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青铜酒爵落地，摔得粉碎。首领？大祭司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安。雷啸天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信上龙体垂危四个字。那双在战场上能瞪退千军万马的虎目，此刻竟泛起了血丝。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同样是这样的严寒，少年将军凌苍单骑闯入蛮族圣地，浑身浴血却眼神如炬，在十二部首领面前掷地有声：与其自相残杀，不如随我逐鹿中原！
那时的雷啸天还是个桀骜不驯的毛头小子，当场就要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洲人决斗。可三百回合后，他躺在雪地里，看着对方伸出的手，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强者。
从那以后，蛮族铁骑便成了凌苍最锋利的矛，而他雷啸天，则成了这位铁血帝王最忠实的狼将。
备马！雷啸天突然暴喝一声，震得帐篷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扯下腰间的狼头令牌扔给副将：十二部由你暂管，我去中洲！首领不可！大祭司急忙阻拦，圣山规矩，长生草
规矩？雷啸天一把扯下墙上悬挂的狼牙棒，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在我雷啸天心里，陛下比什么规矩都重要！他大步流星走出帐篷，凛冽的寒风卷起他的战袍，猎猎作响如战旗飘扬。
此刻，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正化作踏雪神驹的速度。雷啸天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嘴唇干裂出血，视线开始模糊，但怀中长生草的微弱暖意始终支撑着他。
他想起凌苍当年教他兵法时的场景，那个总是面沉如水的帝王，竟会耐心地在沙盘上给他演示围点打援；想起自己醉酒后失言辱骂中洲官员，凌苍非但没有降罪，反而笑着给他斟酒：蛮人性情，朕懂；想起去年自己女儿出嫁，远在中洲的陛下竟派专使送来贺礼，那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据说还是前朝皇室珍藏陛下
雷啸天低声呢喃，这个从不流泪的硬汉，此刻眼角竟有些湿润。他猛地甩甩头，将那些翻涌的记忆压下去，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他夹紧马腹，神驹再次提速，四蹄溅起的雪花在身后拉出长长的雪雾。
中洲皇城，朱雀门。守城卫兵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惊雷滚地。他们握紧长枪严阵以待，却只见一道黑影冲破晨雾，直扑城门而来。那速度快得惊人，城楼上的哨兵甚至没看清来人模样，只觉得一股狂风呼啸而过。来者何人！卫兵队长厉声喝道，横枪阻拦。
蛮族雷啸天！粗犷的嗓音震得人耳膜生疼，陛下若有不测，我拆了你这朱雀门！话音未落，一只蒲扇大的手掌已经抓住枪杆，轻轻一拧，精铁长枪竟如面条般弯曲变形。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个浑身浴血、衣不蔽体的蛮族首领已经如一阵旋风冲进了皇城。
石板路上留下串串血脚印，那是马蹄和人脚混合的痕迹。雷啸天此刻已经弃了战马，凭着过人的体力在宫道上狂奔。宫人们惊恐地避让，看着这个头发散乱、满脸风霜的蛮族将军像头受伤的野兽般冲向养心殿。
他撞翻了内侍省的汤药，踢飞了工部尚书的朝笏，甚至差点撞倒前来传旨的太监总管，但他眼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座象征着九域权力中心的宫殿。
让开！雷啸天咆哮着推开殿门，厚重的红木大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当他看到龙榻上那个形容枯槁的身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顿住脚步。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铁血帝王吗？
曾经挺拔如松的身躯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昔日的锐利。可即便是这双眼睛，此刻也黯淡无光，正艰难地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陛陛下雷啸天的声音突然哽咽了。
他一步步走上前，脚下的血污在金砖上留下肮脏的印记，却没人敢上前阻止。这个在战场上斩将夺旗、从无败绩的硬汉，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脚步踉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凌苍缓缓转动眼珠，看到雷啸天腰间那个熟悉的木盒时，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陛下您看！雷啸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铁链，将木盒捧在手心，像捧着整个世界。
长生草！蛮族圣山的长生草！您吃了就能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打北狄，一起喝庆功酒啊！这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木盒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他颤抖着手打开油布，露出那株散发着清香的长生草，绿光莹莹，生机盎然。快快吃了雷啸天哽咽着，想要将仙草递到凌苍嘴边。他从未如此脆弱过，即使当年部落战败、父兄惨死，他都未曾掉过一滴泪。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如父如兄的帝王形容枯槁，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凌苍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按住雷啸天的手腕。他的手掌冰冷干枯，像一段失去水分的老树枝。啸天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已知足
陛下！雷啸天猛地抓住那只枯槁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掌心，试图传递些许暖意。您不能走！九域还等着您统一，蛮族十二部还等着您检阅！我雷啸天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您怎么能
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伤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养心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这个从不流泪的狼系猛将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亮了他脸上纵横的泪水，也照亮了那株静静躺在木盒中的长生草，绿光幽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铁血与柔情交织的传奇。
雷啸天将额头紧紧贴在凌苍手背上，这个在战场上能硬撼千军的蛮族首领，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祈祷着。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殿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怀中那株长生草的温度，似乎正一点点流逝，如同榻上那位铁血帝王正在远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