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晨雾尚未散尽,我站在丹陛之上,看着御座旁侧新设的紫檀木案几。凌烨穿着与我同款却绣纹稍简的玄色龙袍,端正跪坐在蒲团上,案头堆叠的奏章比昨日又高了半寸。
这是他独立理政的第三十日,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将我带回二十年前那个同样雾重的清晨——那时先帝也是这样站在我身后,看我将朱笔第一次点在奏折上。东域与南国的商路纠纷,皇儿打算如何处置?我刻意放缓了语调。
案几上那本《九域通商策》的封皮已被凌烨的指节摩挲得起了毛边,书页间夹着三张不同颜色的标记笺,这是他独创的分类法:红笺需当日决断,黄笺待议,蓝笺留档。凌烨执朱笔的手顿了顿,狼毫在日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泽。
他不像我年轻时那般锋芒毕露,批阅奏章时总微微蹙着眉,过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儿臣以为,断不可偏袒任何一方。
他忽然将三份卷宗并排放置,东域的鲛绡商队持有先帝御赐的通关玉牌,南国却以海域异动需防疫检查为由扣押商船,实则是觊觎东域独占的深海珍珠贸易。我注意到他将南国送来的密信推到最右侧,火漆印上的凤凰纹章被红笔圈了三圈。但南国公主凤清羽上月刚遣使者送来珊瑚念珠,我提醒道,指尖轻叩着御座扶手,如今九域初定,鲛人族的归属问题尚未完全厘清。
凌烨的笔尖在卷宗上划出极细微的墨痕,随即稳稳停住。父皇曾教导儿臣,治国如驭狮,既要展王者威仪,亦需护百兽生息。他忽然起身,将一幅卷轴在案上徐徐展开,竟是幅标注详尽的海域图。
不同颜色的丝线标注着商路、暗礁与各国驻军,在东域三沙交汇处,赫然用金线绣着小小的天平图案,儿臣已命人丈量航道,拟在争议海域设九域通商署,由各国共同派员管理。
至于扣押的商船——他顿了顿,抬眸时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按《临时通商约法》第三十二条,南国需赔偿三倍延误损失,但东域也需开放珍珠养殖技术,让利于九域渔民。廊外传来晨钟,第一缕阳光恰好落在他展开的舆图上。
金线天平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我忽然想起墨尘昨夜在密信中写的那句话:太子狮心已具,唯欠磨砺耳。午时的政务会议上,凌烨的处置方案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东域使臣拍案而起时,我看见凌烨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收紧——那是他幼时紧张时的习惯,此刻却被他用一声沉稳的请使臣听孤说完轻轻掩过。
当他详细阐述通商署的人员构成与权限分配时,我注意到户部尚书的手指在朝笏上快速敲击着,那是老臣们心算利弊时的惯常动作。至于通天塔凌烨的声音陡然拔高,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他从袖中取出半块青铜残片,正是冷月心留下的监天镜碎片,天眼传来密报,封印能量波动已达百年峰值。残片在他掌心泛着幽蓝微光,映照得他眼底仿佛有星河流转,儿臣决定,在通天塔百里之内设立九域联防军,由各族抽调精锐组成,直属太子府调遣。
兵部尚书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音:太子殿下,此举恐
恐引发兵权争议?凌烨截断他的话,忽然将监天镜碎片高高举起。残片折射的光斑在大殿梁柱间游走,恍若冷月心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冷月心大人留下箴言:守土非一人之责,护界乃九域共担。
联防军将领由各国轮流担任,军饷从九域共同税赋中支出,父皇——他忽然转向我,目光灼灼如朝阳,儿臣已拟好调兵虎符的样式,请父皇御览。看着那方刻着九兽环绕图案的虎符木样,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亲征北境时,先帝也是这样将半枚虎符放入我掌中。
不同的是,凌烨的虎符边缘刻着细密的齿痕,那是他反复摩挲时留下的印记,像头正在耐心打磨爪牙的幼狮。
暮色四合时,我在御花园的观星台找到了凌烨。他正对着通天塔的方向而立,玄色龙袍被晚风掀起,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那是苏轻烟特意为他缝制的,据说织进了安神的草药。
案上散落着几张图纸,最上面那张画着奇特的齿轮结构,旁边批注着需雷啸天将军核验承重。
父皇。他转身时,我看见他眼底的疲惫。白日里的锐气尽数收敛,倒像个需要依靠的孩子。我拾起那张齿轮图纸:这是何物?儿臣想在通天塔外设十二座观星台,用铜管连接,若有魔气异动,可同时鸣钟示警。
他忽然苦笑,只是算来算去,总差三分火候。我将图纸对折,又展开:换个角度看。当图纸斜向四十五度时,那些看似杂乱的齿轮忽然组成了完整的星图。凌烨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火把。
狮王捕猎时,从不只盯着眼前的猎物。我将冷月心留下的《天魔防御预案》放在他手中,书页间滑落半张素笺,上面是她惯有的清冷字迹:太子仁心似玉,锐志如钢,九域有幸。
凌烨将素笺珍重地夹回书中,月光恰好洒在他年轻的脸上。我忽然发现,他握笔的指节已和我一样生出薄茧,批阅奏章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竟与先帝如出一辙。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的梆子刚落,九域联防军的第一道军令已从太子府发出,快马奔向九域各地。
夜风送来通天塔方向的钟声,清越悠长。我知道,属于凌烨的时代,已经随着这声钟鸣悄然开启。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只需要站在他身后,像先帝当年看着我那样,看他如何将九域这盘大棋,走得更加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