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药香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混着雪松香的龙涎香在鎏金铜炉里明明灭灭。
苏轻烟将最后一片雪莲瓣碾成粉,指尖悬在玉碗上方微微颤抖——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七个时辰未曾合眼,眼下淡青色的血管在雪肌下若隐若现,恍若冰下蜿蜒的溪流。
陛下脉象又弱了。
她轻声自语,银针刺破凌苍腕间皮肤时,那抹本该鲜红的血竟呈暗紫色,在白玉枕上晕开妖异的花。帐幔外传来铜漏滴水的轻响,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她紧绷的心弦上,让她想起三年前在忘川河畔初遇这位帝王的情景。
那时他身中蛊毒却眼神如炬,剑锋抵着她咽喉问救还是死,如今却只能无力地躺着,昔日能开疆拓土的手,连握紧拳都做不到。紫檀木案上整齐排列着四十九支银针,每支都淬过不同的药液。苏轻烟拈起最长的那支,在烛火上烤得微烫,针尖悬在凌苍百会穴三寸处。
兔系女子特有的长睫毛剧烈颤动,她知道这步棋一旦落子便再无退路——七星续命术是以医者精元为引,强行吊住将散的魂魄,每施针一次,施术者便折损三年阳寿。凌苍突然剧烈咳嗽,枯瘦的胸膛凹陷成骇人的形状。
苏轻烟慌忙按住他肩窝的云门穴,却在触到那冰冷肌肤时如遭雷击——昨夜还温热的身体,怎么会凉得这样快?她猛地掀开锦被,只见凌苍心口处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肢蔓延,像极了南疆失传的蚀骨寒。
原来如此苏轻烟惨然一笑,终于明白为何百药无效。这毒早已侵入骨髓,长生草能吊住一口气,却解不了这日积月累的沉疴。她望着案头那株蛮族进贡的长生草,叶片上晶莹的露珠还在闪烁,雷啸天跪地献药时的嘶吼仿佛还在殿内回荡,可终究是人力难敌天命。
窗外忽有夜风吹动竹影,苏轻烟起身关窗的刹那,凌苍枯槁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她惊喜回头,却见帝王艰难地转动眼珠,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兔系医仙慌忙凑上前,将耳朵贴在他唇边,只听断断续续的气音拂过耳畔:轻烟别费
陛下!苏轻烟猛地抬头,泪水终于决堤。她反手抽出金柄匕首划破掌心,鲜血滴在早已备好的银针上,瞬间腾起淡蓝色的火焰。臣女偏要逆天而行!她颤抖着将燃血的银针刺入凌苍膻中穴,周身陡然爆发出璀璨的银光,鬓角竟有几缕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霜白。
凌苍的手指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微弱却异常坚定。那双曾阅尽沙场白骨的眼眸缓缓睁开,浑浊的瞳孔里映着苏轻烟苍白的脸。
他看着她鬓边新增的白发,看着她嘴角溢出的血丝,看着她明明痛得发抖却依旧温柔的眼神,突然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这铁血帝王戎马一生,竟从未有过如此柔和的表情。傻丫头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清晰地传到苏轻烟耳中。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施术时灼烧的痛感。
朕的江山还没话音未落便猛地呛咳,这次咳出的血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苏轻烟慌忙用锦帕拭去他唇边血迹,却被他反手握住手指按在胸口。隔着单薄的中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曾经强劲的心脏在缓慢搏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细微的震颤。
凌苍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仿佛回光返照般锐利起来,让她想起那年在北境战场,他单骑闯阵时的英姿。轻烟,他一字一顿,声音竟带上了几分往日的威严,朕知你耗损精元手指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按得更紧,可帝王自有天命。
他望着帐顶绣着的金龙,那龙鳞在烛火下闪烁如星辰,朕能统九域却争不过阎王苏轻烟突然伏在床边恸哭出声,泪水浸湿了凌苍的衣袖。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却舍不得松开那双逐渐变冷的手。兔系女子的温柔细心此刻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想起自己曾对他说医者只救人不问帝王,如今却甘愿折寿也要留住这乱世中的雄主。陛下她哽咽着抬头,泪眼朦胧中看见凌苍正望着自己,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温柔。
那是铁血帝王从未示人的脆弱,是狮系强者在生命尽头卸下的所有铠甲。凌苍缓缓抬手,想要拭去她的眼泪,指尖却在触到她脸颊前无力垂落。苏轻烟慌忙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脸上,感受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只听帝王用尽最后力气轻声道:医仙仁心朕已知足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天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宫夜里格外刺耳。苏轻烟看着凌苍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感受着掌心跳动彻底停止,终于瘫坐在地,任由泪水冲刷着连日来强撑的镇定。
长春宫的烛火在此时突然爆出灯花,映着她鬓边霜白的发丝,宛如一夜白头。殿外的铜漏依旧滴答作响,可那个曾说要让九域永享太平的帝王,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夜。苏轻烟将脸埋在凌苍逐渐冰冷的掌心,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与窗外呼啸的北风交织成曲,为这位铁血帝王奏响最后的挽歌。
案头的长生草在寒风中微微摇曳,叶片上的露珠滚落,恍若谁在无声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