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我站在丹陛之上俯瞰阶下群臣,忽然发现铜镜里的自己鬓角竟已染霜。
昨夜批阅奏折时,那支用了十年的狼毫笔突然在指间断裂,墨点在《北境屯田疏》上晕成模糊的乌云——这具征战半生的躯体,终究是开始显露疲态了。
陛下,太子与诸位大人已在殿外候驾。
蛮牛厚重的嗓音打断思绪,他甲胄上的玄铁鳞片反射着殿外微光,这个跟随我二十年的熊系护卫,眼角也添了细纹。
我挥挥手示意宣入,同时将那卷亲手誊写的《九域长治策》在御案上展平,绢帛边缘绣着的金龙在烛火下仿佛要腾跃而出。太子凌烨率先踏入殿中,明黄色蟒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这孩子近年越发有狮系王族的沉稳气度,只是眉宇间尚缺几分杀伐决断。我目光扫过随后而入的核心大臣:狐系谋士墨尘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指尖却习惯性摩挲着腰间玉佩;狼系将军雷啸天的战靴还沾着北境沙尘,显然是刚从演武场赶来;蛇系情报官冷月心的银色面纱遮住半张脸,唯有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映着殿中烛火。
众卿可知今日召你们前来所为何事?我故意放缓语速,看着凌烨握紧的拳峰泛白。御座扶手的龙头被我摩挲得光滑如玉,这是我每当思考国事时便会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墨尘上前一步,青衫广袖在青砖上投下优雅的阴影:臣猜陛下是为九域一统后的长治久安而来。
他折扇轻摇,扇面上天下棋局四字笔走龙蛇,昨日户部呈上的《流民安置册》,陛下朱批了水至清则无鱼六字,臣便知陛下已有新策。我赞许颔首。这位狐系谋士总能透过表象看穿本质,当年若非他献策联燕抗赵,九域统一至少要多耗五年。
但今日主角不该是他,我目光转向太子:凌烨,你且说说,我朝如今最大的隐患是什么?凌烨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立于殿中:儿臣以为,是北境蛮族未服,南疆土司割据,中原世家盘根错节。
他声音朗朗,却在触及我目光时微微一颤,当以雷霆手段——错。我抬手打断他,青铜镇纸在御案上敲出沉闷回响,最大的隐患,是人心不定。我从御座上缓缓站起,紫金龙袍随着动作流淌下庄严的弧线,昔日商汤放桀,武王伐纣,皆因失了民心。如今九域初定,百姓厌战已久,若再以雷霆手段,便是重蹈前朝覆辙。
雷啸天突然单膝跪地,玄甲碰撞青砖发出脆响:陛下!蛮族小儿昨夜又袭扰朔方城,斩我边军三十七人!末将愿率铁骑踏平狼居胥!这位狼系将军的鬃毛般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腰间悬挂的虎符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雷将军请起。我走下丹陛,亲手将他扶起,朕知你忠勇,但你可知朔方城守将为何求援来迟?我转向冷月心,说吧。蛇系情报官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回陛下,朔方守将张诚克扣军饷三月有余,士兵哗变后才向上求援。张诚已被密探控制,其账本显示与三日前被抄斩的太原王氏有银钱往来。
她呈上的密报用特殊墨汁书写,在烛火下显露出密密麻麻的字迹。凌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将那卷《九域长治策》递到他手中,绢帛的重量透过指尖传来:打开看看。太子颤抖着展开卷轴,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逐字逐句读下去:仁政为基,法治为纲,强军为盾,通商为脉这十六字方针耗费了我三年心血,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九域一统的血泪经验。
当年在洹水之战中,若非并州商队暗中输送粮草,我军早已溃败;若非推行新税法得到自耕农支持,根本凑不齐南征的军饷。
记住,我按住他的肩膀,能感受到这具年轻躯体里奔腾的血脉,狮王虽勇,亦需群狼辅佐。你看雷将军,我指向依旧怒目圆睁的雷啸天,他是战场上的利刃,但治国需用墨先生这样的良匠。墨尘适时上前,折扇轻叩掌心:陛下所言极是。
臣以为可先从三事着手:其一,在各州设养民仓,丰年储粮荒年赈济;其二,修订《九域律》,废除连坐之法;其三,开西域商路,以丝绸茶叶换取良马狐系谋士的眼睛在谈及通商时闪过精明的光芒,这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邯郸街头遇到的那个算卦少年。传朕旨意。
我转身回到御座,声音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威严,即日起,太子凌烨协助处理朝政,每日卯时入紫宸殿议事;墨尘牵头修订《九域律》,限半年内呈奏;雷啸天即刻前往朔方,斩张诚,抚士卒,另从锐士营调五百新兵补充防务;冷月心彻查太原王氏余党,务必连根拔起。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烛火噼啪轻响。我看着太子将《九域长治策》紧紧抱在怀中,忽然想起他八岁那年,我教他射箭时的情景。当时这孩子连弓都拉不开,却倔强地不肯松手,直到指节泛白——那份狮系王族的执拗,倒是随我。凌烨,我声音放缓了些,明日辰时,你代朕去太庙祭祀。
告诉列祖列宗,萧家的子孙,不会让九域重陷战火。太子叩首时,明黄蟒袍铺展在青砖上,像极了初升的朝阳。我望着殿外渐亮的天色,忽然觉得胸口那股沉闷消散不少。紫宸殿的铜钟在晨风中敲响,悠远的钟声穿过宫墙,传到朱雀大街,传到护城河,传到九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蛮牛在我转身时递上参茶,我接过茶盏却没有饮,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这杯茶,我等了二十年。当年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时,我曾对着北斗起誓,若能平定乱世,必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如今看来,这个誓言快要实现了。陛下,御书房的炭火快熄了。蛮牛低声提醒。我摆摆手,目光落在御案上那截断笔上。或许,是时候让雏鹰独自搏击长空了。紫宸殿的金龙藻井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我知道,属于我的时代即将落幕,但属于九域的新纪元,才刚刚开始。
当最后一名大臣退出殿外时,我取下墙上悬挂的九域归一剑,轻轻擦拭着剑鞘上的宝石。这把剑饮过七十余位名将的血,如今终于可以暂时归鞘。窗外传来禁军换岗的甲叶碰撞声,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传承,也将在今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