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案头堆叠的奏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玄铁镇纸边缘的龙纹。
夜无影刚送来太子监国期间的朝报,墨迹未干的字迹间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锋锐,却又罕见地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将思绪带回离京前的紫宸殿。
烨儿,这是你第三次监国。我将象征皇权的半枚虎符推到他面前,青铜表面的斑驳绿锈沉淀着数百年的风雨,九域初定,暗流仍在,记住四个字——
稳中求进。十七岁的少年接过虎符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挺直如松的脊梁不曾有丝毫动摇。
他眉宇间依稀有我年轻时的影子,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温润。这孩子自幼在文臣堆里长大,却能在演武场拔得头筹;明明可以做个安稳太子,偏要在寒冬腊月跟着雷啸天巡视北疆。狮系血脉里的挑战欲,终究是藏不住的。
夜风吹动烛火,将记忆中的身影与奏章上的笔迹重叠。墨尘在密报里写:太子殿下以工部侍郎苏明远为商路使,六部皆有异议,殿下却道商路即兵道,粮草即士气,三日内便协调好户部拨款、兵部护路、吏部选人之事。
狐系谋士难得用了后生可畏四字作结,让我想起那年他初见我时,也是这般语气复杂。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夜无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帐中,玄色夜行衣上还沾着塞外的沙尘。
他单膝跪地呈上密信,青铜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个沉默寡言的杀手,在我面前永远保持着绝对恭敬,却在刚才的密报里,用极小的字体备注:太子处置贪墨案时,手段凌厉如陛下亲至。展开羊皮纸的瞬间,我几乎能想象凌烨在朝堂上的模样。北疆都护府截留商路粮草的密报摆在御案,户部尚书颤巍巍请奏小惩大诫,兵部老臣力主彻查严办,而我的太子,竟命人搬来九域沙盘。
王尚书请看,密报里细致描绘着当时场景,太子以朱笔沿阴山商道一划,此处若断粮,西境三州百姓将再遭冻馁。又指向沙盘东南角,此处关卡若设卡抽成,南境药材十日不得入北。最终以雷霆手段拿下涉案的十二名官员,却保下了提出改良商税的小吏张谦。手指叩击案面的声响在寂静的行营中格外清晰。
这孩子竟懂得杀鸡儆猴举贤不避并行,既震慑了蠢蠢欲动的世家势力,又提拔了寒门才俊。更难得的是他推行的九域商路图,以洛阳为中心,北至漠北龙城,南抵琼州海峡,西达雪域高原,东通沧海之滨,用朱砂标出的商道在地图上织成密网,活像当年赵山河献上的《九域归一策》复刻版。
陛下,太子殿下来信。夜无影递上的紫檀木匣里,除了详细的商路规划图,还有片风干的枫叶。叶脉间用银针刺着小字:父皇曾言,九域之疾在不通,儿臣愿为九域通脉。我摩挲着枫叶粗糙的纹路,想起那年带他登长城。
朔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他却指着关外广袤的土地问:父皇,何时才能让漠北的皮毛不用换几手就能到江南?让岭南的荔枝三日就能运到塞北?当时只当是孩童妄言,未曾想短短数载,他竟真的画出了这张贯通南北的蓝图。
传朕口谕。我将虎符在掌心重重一叩,青铜的凉意直透骨髓,太子凌烨监国期间,处事沉稳,决断英明,着赏黄金百斤,锦缎千匹。九域商路计划,准奏。顿了顿,补充道,另,将朕佩剑赐予太子。
夜无影抬头时,面具后的目光似乎闪过一丝讶异。那柄玄铁重剑随我征战十载,饮过魔教教主的血,劈开过南国都城的城门,如今传给太子,意味不言而喻。
行营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雷啸天掀帘而入,狼系猛将脸上竟带着罕见的激动:陛下!太子殿下派来的商队到了!漠北的良驹、岭南的药材、西域的宝石,装了整整三十车!他将一份名册递上来,殿下说,这是九域商路的第一批成果,请陛下验看。
我翻开名册的手微微一顿。在雪域特产一栏里,夹着张素笺,是凌烨惯用的小楷:儿臣知父皇旧伤畏寒,特寻得雪域雪莲五十株,已着苏轻烟先生炮制入药。
另,先生说父皇需静养,勿要太过操劳。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帐内照得一片通明。我想起苏轻烟那双总是覆着白纱的手,当年她在雁门关为我疗伤时说:帝王心最是难测,却也最是易碎。
那时不懂,如今看着笺上勿要太过操劳六字,竟觉眼角有些发热。告诉太子,我合上名册时,声音已恢复如常,雪莲留下,其余分赐随军将士。另,着他即刻调动禁军,护送商队前往西境。
夜无影刚要退下,又被我叫住,等等,加一句——朕很欣慰。当最后一片烛火在黎明中熄灭时,我站在行营高处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九域的版图在脑海中铺展开来,太子规划的商道如金色脉络贯穿其间,将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们紧紧相连。铁血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蛮牛。我唤来忠心耿耿的护卫,指节轻叩着城垛,你说,等九域同春之时,烨儿会比我做得更好吗?憨厚的护卫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答:太子像陛下一样,心里装着百姓。晨风卷起我的玄色龙袍,猎猎作响如战旗。
是啊,装着百姓的君主,自会找到属于他的狮吼之路。而我,该准备好将这万里江山,交到足以托付的肩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