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医学院飞檐下,看着苏轻烟白衣胜雪的身影穿过杏林小径。春风卷起她袖角的药草香,与檐角铜铃的清响交织成韵,恍若九域间最温柔的战歌。三天前我亲自题写的九域医道匾额正悬于讲堂之上,紫楠木的纹路里还浸着新墨的气息。
陛下。苏轻烟转身时,鬓边那支银质医针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点,各族医者已齐聚东厢房,只是她纤指轻捻垂落的青丝,兔系女子特有的犹豫在杏眼深处流转,北漠巫医带来的血祭疗法,与中原医理多有相悖。
我望着讲堂窗棂后晃动的各色衣袍,蛮族的兽皮坎肩与南国的丝绸长衫在光影中交错。这场景让我想起三个月前巡狩西疆时,亲眼见到部落巫医用烧红的骨针为牧民放血治病的模样。医道如治国,我接过蛮牛递来的热茶,蒸腾的水雾模糊了她发间那串药囊,存异方能求同。
苏轻烟闻言展颜,露出梨涡浅笑。她转身走向讲堂的刹那,腰间悬挂的青铜药铃突然发出急促轻响——这是她特制的示警铃,唯有重症急诊时才会摇动。我瞥见雷啸天绷紧的手按上刀柄,蛮牛魁梧的身躯已不着痕迹地挡在我身前。
是南疆来的痘疮病人!药童慌张的叫喊声刺破了庭院的宁静。苏轻烟却异常镇定,迅速摘下腕间银针消毒:陛下,臣需即刻施治。她转身时衣袂翻飞如蝶,本该柔弱的背影此刻却透着蛇系医者特有的冷静决绝。
我随她步入偏殿时,浓重的药味中夹杂着孩童压抑的哭声。竹榻上躺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浑身布满紫黑色痘疹,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南疆医者跪在榻前,青铜面具下传出压抑的呜咽:这是第七个了巫祝说
让开。苏轻烟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她三指搭脉的瞬间,先前的犹豫已荡然无存。银针在她指间翻飞成银光,精准刺入患儿十二处大穴。当她剖开后院种植的七星草根茎时,我注意到她左手虎口处有圈淡青色的勒痕——那是常年握针留下的印记。
取三指宽的桑皮纸来。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银剪剪断患儿溃烂的痘疹时稳如磐石。我忽然想起去年在西疆战场,她也是这样跪在尸山血海中,用同样的手法从雷啸天胸口剜出毒箭。当时蛮牛悄悄告诉我,这位看似柔弱的医仙,曾在瘟疫爆发时连续七日不眠不休,救活的人数比我三场大捷收服的降兵还多。
暮色四合时,患儿终于发出第一声啼哭。苏轻烟瘫坐在竹椅上,鬓角的汗水浸湿了药囊里露出的《济世宝典》残页。我拾起被她压皱的纸页,上面用朱砂增补着北漠游牧民族的正骨术,蝇头小楷旁还画着蛮族草药的简笔画。
这是我指尖拂过页脚那行小字:牧民验方:羊脂裹狼毒可治冻疮。臣巡狩时记下的。她接过书卷,指尖在二字上轻轻摩挲,各族医者都带着压箱底的本事来呢。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白衣上织就斑驳银网,我突然发现她袖口绣着株极小的忘忧草——那是柳如玉生前最爱的花。
三更时分的医学院仍灯火通明。我透过讲堂窗缝望去,苏轻烟正将增补完备的《济世宝典》分抄本交给各族医者。蛮族大汉用粗糙的手掌小心捧着宣纸,南国女医鬓边的珠钗随着鞠躬的幅度轻颤。当北漠巫医将兽骨药杵与中原铜药碾并排放置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在摇曳烛光中达成了奇妙的和谐。
陛下起驾回宫。蛮牛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沉思。仪仗转过街角时,我回望那片灯火通明的院落,三百余名新晋医者正分批走出医学院大门,他们行囊里装着的不仅是手抄医书,更是九域大同的种子。苏轻烟站在石阶上遥遥目送,白衣身影在夜色中宛如一株永不凋零的玉兰花。
銮驾行至朱雀大街,忽闻前方传来喧哗。夜无影如鬼魅般现身于车辕:陛下,有医者与药铺起了争执。我挑开车帘,看见个穿医学院统一青布衫的年轻人正据理力争,他手中《济世宝典》的扉页上,苏轻烟的朱笔批注墨迹未干。
九节菖蒲分明是伪品!年轻人涨红着脸将药材拍在案上,苏先生说过,断面必须呈金心玉栏药铺老板的叫嚣声突然卡在喉咙里,当看到我腰间玄龙玉佩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跪倒在地。
我拾起那截根茎,断面处果然没有苏轻烟强调的黄金圈纹。夜风送来医学院方向隐约的铜铃声,我忽然明白,苏轻烟种下的何止是医者,更是千万双辨别真伪的眼睛。这或许比任何政令都更能守护九域苍生——当每个百姓都懂得辨识药材真伪,每个医者都心怀济世仁心,所谓盛世,便不再只是朝堂上的空谈。
回銮的路上,我摩挲着袖中那页《济世宝典》残页。苏轻烟的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在医者仁心四字旁,她用蝇头小楷补了行注脚:愿九域无病,苍生长安。
月光透过车窗洒在字迹上,恍若她温柔而坚定的目光,照亮了这条注定漫长的统一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