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胄身后跟着四个面白无须的帐房先生,每人怀里都抱着把算盘,进来也不行礼,先找了块干净地界,把算盘往膝盖上一架。
噼里啪啦!
算珠撞击的声音密集得象骤雨打荷叶,听得人脑仁疼。
“停!
苏牧掏了掏耳朵,“戴尚书这是来御兽监开帐房铺子?”
戴胄把官袍下摆往腰带里一掖,板着那张能止小儿夜啼的黑脸,几步跨到苏牧面前,手里抖着一张长长的单子。
“苏总管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手笔!”戴胄指着单子上的朱笔红圈,“一日六百斤精肉?还是带血的后腿肉?你怎么不直接把太极殿拆了给这群畜生搭窝?”
王德全缩在墙角,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苏牧瞥了一眼那帐单:“戴大人,这是战略物资。刚才你也看见了,这群食铁兽能撞碎假山,那是力气活,不吃肉哪来的劲?”
“我看是把脑子吃坏了!”
戴胄唾沫星子乱飞,直接喷了苏牧一脸,“现在关中大旱,百姓还在啃树皮,你这儿倒好,养群畜生比养亲爹还精细!户部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他转过身,指着那群刚卸了甲正在打滚的熊猫。
“从明日起,肉食全停!改成陈米和干草!什么时候这旱灾过去了,什么时候再谈肉的事!”
苏牧挑眉:“戴大人,这可是陛下准了的军费。”
“陛下准了也不行!”
戴胄脖子一梗,那股子倔劲儿上来,连李世民都怵他三分,“我是户部尚书,管着大唐的钱袋子。国库现在能跑耗子,拿什么给你们买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去太庙告我!”
这老头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当年连李世民想修个离宫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对付苏牧,简直是降维打击。
苏牧还没说话,戴胄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
为了赶来堵苏牧,他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只在袖袋里揣了只刚出炉的烧鸡,准备骂完人路上垫垫。
这烧鸡是东市“满口香”的老字号,荷叶包着,热气一蒸,那股子油脂和香料混合的味道,顺着袖口就飘了出来。
原本趴在地上装死的团团,鼻翼猛地抽动两下。
它黑眼圈下的眼皮倏地睁开。
肉!
熟的!带油的!
团团翻身爬起。
虽然身躯庞大,但这货走路竟没发出一丁点声音,脚底那层厚厚的肉垫踩在青石板上,比猫还轻。
戴胄正骂得起劲,背对着那群熊猫,越说越激动,根本没注意到苏牧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苏牧,本官把话撂这儿!只要我戴胄还在户部一天,你就别想从我手里抠走一文钱买肉!你也别拿这群畜生吓唬我,本官连死都不怕,还怕……”
话没说完,戴胄突然觉得肩膀一沉。
一只毛茸茸、沉甸甸的大爪子,搭在了他的官袍上。
紧接着,一股温热且带着点腥气的鼻息,直接喷在了他的后脖颈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谁!没大没小!”
戴胄正在气头上,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禁军或者是苏牧的手下,猛地转过身就要训斥。
这一转头,直接对上了一张巨大的黑白大脸。
距离不到半尺。
他甚至能看清团团鼻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有那张半张着的嘴里,几颗白森森的犬齿!
“嘤?”
团团歪着头,那双小黑豆眼死死盯着戴胄的袖口,喉咙里发出那种想要讨食的低鸣。
戴胄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太大了!
近距离看这玩意儿,那种压迫感简直让人窒息。刚才在远处看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被这庞然大物贴脸,戴胄才发现自己还没这熊坐着高!
“戴大人,别动。”
苏牧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过来,“团团这是喜欢你。”
“喜……喜欢?”戴胄牙齿打颤,腿肚子转筋,“它……它想干什么?”
团团见这个两脚兽不给反应,有些不耐烦。
它爪子稍微用了点力,捏了捏戴胄的肩膀。
咔吧!
戴胄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的脆响,那股怪力顺着肩膀传遍全身,半边身子瞬间麻了!
“哎哟!轻点!轻点!”戴胄疼得呲牙咧嘴,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它闻到味儿了。”
苏牧好心提醒,“戴大人,有些东西藏着掖着没用,这货鼻子比狗还灵。你要是不给,它可能就要自己动手掏了。到时候若是伤了筋骨……”
团团适时地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能咬碎铁棍的好牙。
戴胄哪还顾得上什么官威,什么铁公鸡的尊严。
他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袖袋,掏出那只还没来得及吃的荷叶鸡。
“给!给你!都给你!”
团团眼睛一亮,蒲扇般的大爪子一把抢过烧鸡,连荷叶都没拆,往嘴里一塞。
咔嚓咔嚓!
鸡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团团嚼得那叫一个香,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戴胄的袖口,似乎在回味上面残留的油星。
戴胄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童音响起。
“戴伯伯,你怎么坐地上啦?”
只见竹林小径那头,兕子骑着小白慢悠悠地溜达过来。小白如今越发神骏,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但在兕子胯下却温顺得象只大猫。
兕子手里抓着把竹笋干,看见戴胄这副狼狈样,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
“戴伯伯是来给团团送肉肉的吗?”
戴胄看着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小公主,又看看她座下那头正在舔舌头的白虎,苦笑连连:“公主殿下……臣……臣是来……”
“大哥哥说,团团和小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饿着了,脾气可坏啦!”
兕子指了指团团刚才扔在地上的那根满是齿痕的镔铁棍,“它们饿急了连铁棍子都啃,戴伯伯身上这么多肉,肯定比铁棍好吃!”
童言无忌。
可听在戴胄耳朵里,这话比阎王爷的催命符还吓人!
他看看那根被咬扁的铁棍,再摸摸自己这身一百多斤的肥肉,脸更白了!
“苏……苏牧!”戴胄也顾不上形象了,抓着苏牧的裤腿,“快!快把这群祖宗带走!肉的事……再议!再议!”
苏牧笑了笑,弯腰把戴胄扶起来,顺手帮他拍了拍官袍上的灰。
“戴大人,其实这事儿不难办。我知道户部难,国库空虚,关中又遭灾,这钱确实不该让户部出。”
戴胄一听这话,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就对了嘛!
我就说这小子还是懂事的!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戴胄抓着苏牧的手,象是抓住了知音,“既然明白,那就把这伙食降一降,哪怕掺一半杂粮也行啊!”
“降是不可能降的。”
苏牧把手抽回来,“战斗力是吃出来的,这一点不能打折。既然户部没钱,那咱们就自己挣!”
“而且,还要挣那些世家大族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