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云龙指挥部、医院两头奔波。
田雨心疼他军务繁忙,还要顶着风雪来回,夜里总睡不安稳,便劝他:
“我在这儿有医生护士看着,好得很。你指挥部事多,别这么跑来跑去,路上滑,人也累。”
李云龙把军大衣挂在椅背上,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凑到炉子边暖着,闻言一瞪眼:
“你这说的啥话?我一个大老爷们,走几步路累啥?你挺着大肚子,躺在医院里,那才叫辛苦!我来了,就算只是坐这儿,你心里不也踏实点?”
他说着,语气又软了下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温水瓶,给田雨的杯子续上水:
“再说,我在这儿,也能处理些文档。秦翰林会把不急的都送过来。你就安心养着,别操心我。”
田雨知道拗不过他,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温暖,只能由着他去。
只是每天总要多叮嘱警卫员几句,路上开车一定慢些,又偷偷把自己的那份红糖鸡蛋省下来,非要看着李云龙吃掉才罢休。
年关将近,洛阳城虽在军管之下,却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活气。
中原野战军指挥部下达了一道命令:前线战事相对平稳,各部队开始轮番安排官兵短暂休假。
这道命令一下,十几万大军轮番进城,沉寂许久的洛阳街头,顿时热闹了许多。
我军的战士,官兵一体,其实钱是不缺的,缺的是物资!
有人说我军能打赢了国民党,就是国民党军的草鞋,跑不赢我觉得皮鞋!
穿着军装的战士们三五成群,揣着攒下的津贴,兴高采烈地涌入尚在恢复的集市和商铺。
他们买布、针线、零嘴干货,更多的是给家里汇钱这些。
这些庞大的购买力,象一股活水,注入干涸的河床,让不少店铺老板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也使得原本箫条的市面,多了许多生机。
军管会的干部们也忙碌起来,组织货源,维持秩序,尽量让这个年过得象个样子。
这天下午,李云龙从指挥部出来,照例乘车前往医院。
吉普车驶过一条稍显繁华的街道,两旁能看到不少士兵和百姓在交易。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争吵。
“怎么回事?”李云龙眉头一皱。
司机闻言,放慢了车速。
通过车窗,只见前面一个不大的杂货铺门口,围了几个人。
两个年轻的战士面红耳赤,正跟掌柜模样的人比划着名,情绪有些激动,旁边还有几个百姓指指点点。
“停车。”李云龙命令道。
吉普车靠边停下。
李云龙没让警卫员先下去,自己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围观的人看他气度不凡,后面还跟着挎着枪的警卫,不由得安静了些,让开一条路。
走到近前,听得更清楚了。
“老乡!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你看,我们给你写欠条,明天我一定托人把钱给你送来!”有战士说道!
“首长啊,我这是小本买卖,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这红糖是紧俏货,我赊给您,后面要是……”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万一你们调防了、不认帐了,我找谁去?
“军管会的布告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买卖公平,你们可不能学国民党…”
另一个高个战士脸涨得更红了,象是受了天大的侮辱:“你……你咋能把咱们和国民党比!我们中原野战军……”
眼看争执就要升级!
李云龙一声低吼:“搞么斯名堂!把东西给老子放下!”
这声音不高,却象炸雷一样在人群里响起,带着久经沙场、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个战士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松开了攥着红糖包的手。
他们转过头看清来人,虽不知道李云龙是谁,但带着秘书的警卫,一看就知道是大官,立刻挺直身体,“啪”地敬礼,声音都变了调:
“首……首长!”
掌柜的也被这气势震住,手足无措地站着。
李云龙没还礼,先扫了一眼摊开的红糖和旁边几个装着花生、枣子的粗纸包,又看了看两个战士年轻而徨恐的脸。
他走到近前,目光锐利如刀:“你们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字?”
“报……报告首长!中原野战军独二师12团3营2连战士,王永年、赵大勇!”两人几乎是吼出来的,脖子上的青筋都绷紧了。
“郑少华的部队?”李云龙沉声问。
“是!”两人再次立正!
李云龙看着他们居然还挎着手枪,心头顿时火起,说道“把他们俩的枪,给我下了!”
他身后的警卫员没有任何尤豫,立刻上前。
两个战士完全懵了,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护了一下挎在腰上的手枪,但面对首长威严的目光和警卫员干净利落的动作,他们不敢有丝毫反抗。
枪被卸下,弹夹被退出检查。
“首长!我们……”王永年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闭嘴!”
李云龙打断他,说道“野司三令五申,进城不许带枪,你们穿着军装,带着枪,在老百姓的铺子前跟人吵吵嚷嚷,还要打欠条?你们是兵,还是街溜子?”
“郑少华就教出你们这样的兵!?”
“报告首长!我们是执行任务,运送物资进城,这才带着枪!”王永年报告说道!
野司虽然允许部队进城,但十几万人不可能都涌进来,只能轮番进入,所以都珍惜这个机会!
王永年他们也是倒楣,连里的同志们知道他们要进城,托他们带东西,但没想到钱不够!
一旁掌柜的也吓坏了,连连摆手:“长官,长官,不至于,不至于,两位同志没咋地,就是钱不够商量来着……”
李云龙转向掌柜,语气稍缓,但依然严肃:
“老乡,解放军有解放军的规矩。这件事,他们错了就是错了。东西,按价卖。他们买东西差多少钱?”
掌柜的手足无措,左右看了看说道:“长……长官,红糖一斤,枣子半斤,花生半斤,一共……一共三百五十块。还差一百一十三块!”
李云龙看了一眼秦翰林。
秦翰林立刻会意,再次掏出钱,补齐了差价,递给掌柜,这掌柜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掌柜拿着,买卖公平,我们解放军是有规矩的。”
李云龙说完,再次看向那两个如同霜打茄子般的战士,“枪,暂时由我的警卫员保管。让你们师长到野司来找我领枪!听明白没有?”
“明……明白!”两人声音带着哭腔。
“对了!我叫李云龙!”李云龙说道!
这两人顿时脸色煞白,连忙再次敬礼“司令员!!”
“回营!”
“是!”
两个战士抱起地上的红糖花生,向着李云龙和掌柜分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真的沿着街道向城外的方向跑去,背影狼狈而仓皇。
人群安静片刻,随即响起低低的、由衷的赞叹声。
李云龙对警卫员吩咐:“把他们的枪收好,登记清楚。回头交给他们师部来领的人。”
他又对秦翰林说:“把今天的事,详细记下来,交给参谋长,形成通报。下发各部队,重申群众纪律和枪支管理规定。”
“休假进城人员,非特殊任务并经严格审批,一律不得携带武器。让各部队主官好好抓一抓,别光顾着打仗那根弦,进了城,脑子里那根‘人民’的弦,更要绷紧!”
“是!”
吉普车重新驶向医院。
李云龙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胸膛微微起伏。刚才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
进城了,环境变了,考验也变了。如何让这支胜利之师永葆本色,是他,也是所有高级指挥员必须时刻面对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