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挥舞着斩雀刀退到庄俊身边。
庄俊正举着一张八仙桌当盾牌，狼狈地抵挡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火箭。
其他几个夜行御史也已经被他们两人拖到了角落里。
“后门被人锁了，逃不出去。”
周衡沉声道。
他刚刚试图从后门冲出去，发现门已经被铁链锁牢，而且后门处也有弓箭手守着，防止他破门而出。
上次在驿站的时候周衡曾经破墙救人。
这次他想依葫芦画瓢再斩开一条生路，结果发现这里的墙都是青砖砌成的，和驿站的黄泥土墙截然不同，他一刀根本劈不开一堵墙。
“李洪岩疯了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竟然敢袭杀夜行御史！”
庄俊又惊又怒，忍不住骂道，“这可是死罪！”
“这只能说明，他本来的罪更大。”
周衡沉声道，“杀了我们，他还能把责任推到意外失火上面。
方大超，你到底掌握了李洪岩的什么证据？”
周衡的目光落在方大超身上。
这个江宁县的捕头小腹部插着一支箭，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身衣裳，那一张黑脸越发黑了，看不出来半点血色。
火焰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从四面出来，热浪滚滚，还夹杂着不时射来的火箭。
周衡已经观察过了，小院周围的弓箭手至少有百人，将这座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这么大的架势，摆明了是非要杀死他们不成。
周衡几个夜行御史只是留在这里养伤，和李洪岩没什么交集，唯一的可能性肯定就在方大超身上。
方大超前脚刚要来举报李洪岩，李洪岩后脚就摆出了这么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方大超手里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
“我叫方大超。”
方大超眼神有些迷离，象是在跟周衡几人说话，又象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我今年四十七岁，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又多，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出来做事。
后来运气好，我被一个老鳏夫的捕快收了当干儿子，他死了以后，我就子承父业，也当了一个捕快。
我淋过雨，所以我当了捕快之后就发誓，我绝对不会做一个鱼肉百姓的畜生。
一开始，我勤勤恳恳捉贼，老老实实维持治安，连百姓的一碗水都没有喝过。
那时候，我的月俸只有二两银子，但我过得开心啊。
后来有一次，县尉的公子当街伤人，我依律将他拿下……”
方大超声音虚弱，讲述着他的人生经历。
一个出身贫苦的捕快，从满身愚蠢的正直，向着深渊开始滑落。
他被县尉找个由头下了大牢，严刑拷打。
县尉公子甩了一百两银子在他脸上，只为了想听他一句狗叫。
他开始收商贩的保护费，一个下午就赚到了他一年的俸禄，他的心态开始变了。
渐渐地，他越来越狠，越来越黑，他成了县尊的心腹，连当初的县尉公子见了他也得叫一声方捕头。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垃圾，他也变成了曾经他最为不齿的存在。
三十年捕快，他攒下了百万两银子的家产，他儿子就算什么都不做，一辈子也已经花不完了。
“同样都是人，凭什么县尉公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方大超的儿子就要吃糠咽菜、当牛做马？我方大超也为朝廷出过力，流过血。
为了缴纳赋税，我爹、我娘、我大哥，都活活累死在了地头，他们为这个朝廷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得到了什么？我不想我的儿子再跟我一样。”
方大超忽然恢复了一些力气，死死抓着周衡的手臂道，“我这辈子犯的错百死难赎，但这与我儿子无关。
周大人，县尊李洪岩贿赂上官、贪墨不法的所有证据我都有，我把它们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让我的事情连累我儿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帐簿，眼睛盯着周衡，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我呸！”
庄俊啐道，“你儿子无辜，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的儿子无辜不无辜？那些风吹日晒只为赚点银子养家的小商贩的儿子无辜不无辜？
害你的人是那些贪官污吏，你不把刀举向他们，反而举向比你更弱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无辜两个字？
你儿子用你鱼肉百姓来的银子锦衣玉食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无辜？
他既然享受了那些赃款，那就应该承担后果！”
“我——”
方大超嘴唇颤斗，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
“贪墨、行贿、杀人……你们还真是无法无天啊。”
周衡叹了口气，难怪李洪岩要挺而走险。
方大超说的这些事情要是爆出来了，李洪岩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最主要的是，按照方大超的说法，李洪岩还行贿上官，拔出箩卜带出泥，这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人呢。
只不过周衡他们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横竖都是死，拼一把，杀了周衡这些人，然后推到火灾上面，或许还能蒙混过关。
李洪岩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些证据落到夜行御史手里的。
“小旗，这是个大案，要是能把李洪岩这些家伙抓捕归案，说不准我们都不用回京城了，总旗的百户也稳了。”
庄俊说道，不过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就变成了失落。
“可惜，我们今日要殉职了。”
火势越来越大，他们已经快要无处可躲了。
“小旗，我们是逃不掉了，但你是修士，你还有希望。”
庄俊忽然看向周衡，一脸认真地说道，“别管我们，你逃吧。
你带着他们的罪证逃出去，回头再将这些混蛋一网打尽，为我们报仇雪恨！”
“小旗，逃吧。”
汪涛声音虚弱地道。
周衡沉默不语，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
庄俊的情况算好的，上次中的箭伤还在，这次倒是没受太重的伤，只是被烟熏火燎的一身狼狈。
汪涛大腿上中了一箭，箭杆已经被他斩断，箭头还在肉里，伤口胡乱用衣服缠住止血。
其馀四个夜行御史更惨，本来就是重伤未愈，现在又中了箭，别说逃走了，如果不及时救治只怕会性命不保。
周衡自己只是个九品力士，根本不可能同时带着他们六个人突围。
“逃不掉的。”
周衡摇摇头，说道，“上百个弓箭手，别说我了，就算是总旗来了都未必能逃得掉。”
“该死！”
庄俊和汪涛都用手捶地，满脸愤恨。
“死也就算了，一想到李洪岩这个混蛋逍遥法外，我死也不甘心！”
庄俊咬牙切齿地道。
“兄弟们，你们相不相信我？”
周衡脸上带着思索之色，忽然开口道。
“小旗，你这是怎么说的，你救过我们的命，还是两次，我们不相信你相信谁？”
庄俊道。
汪涛也点头表示同意。
“好，我有一个方法，或许能渡过眼前这一关。”
周衡表情严肃，沉声道。
“什么办法？”
庄俊和汪涛好奇地问道。
他们虽然不怕死，但能活着谁愿意死？
唰！
斩雀刀一斩而过。
周衡持刀而立，锋利的刀锋上一抹鲜血缓缓滑落。
这时候，一颗脑袋滚落而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庄俊和汪涛被溅了一身血，脸上全都是错愕和震惊的表情。
“周——”
庄俊嘴唇颤斗。
“相信我。”
周衡沉声道，“我从府城把你们带出来，那就一定会把你们带回去！”
他提起方大超的脑袋，迈步向着大门处走去，斩雀刀拨开一支支袭来的箭矢。
然后周衡开始调整呼吸，助跑，一刀劈在了大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