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殷红的阳光通过精一堂的琉璃窗，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由检端坐御座，平静地看着内阁四辅李国普。
经过简单的觐见礼仪后，李国普手捧一份刚整理好的奏疏，开始了他领衔钦命清厘员缺督办衙署后的第一次专题汇报。
按照昨日御前会议要求，他需每天亲自奏报工作进展。
“陛下，”李国普的声音沉稳清淅，透着办事能吏的干练。
“臣奉旨清厘员缺，经一日核查，中枢紧要员缺已初步厘清，尤以侍郎以上为甚，此诚乃当务之急。”
他微微躬身，条分缕析地奏报。
其一，部院堂官之缺。户部尚书郭允厚已去职，陛下已特简毕自严起复，此忧可解。
然兵部尚书一职，自崔呈秀去后，一直悬缺，由左侍郎霍维华代署，终非长久之计，于军国大事尤为不利。
都察院乃风宪之地，总宪（左都御史）空缺已久，副宪（右都御史）亦缺员，以致纲纪弛懈，监察不力。
其二，各部侍郎之缺。吏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工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两京十三省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封疆大吏，缺员竟达二十多位。
此乃臣初步统计，详情仍在加紧核查。
朱由检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
他知道大明官员缺额严重，但听到李国普报出的具体数字，心头还是一沉。
最顶层的高官都缺员这么多，往下只会指数级增加。
这台国家机器，连干活的人都不够，真是千疮百孔。也不知道万历爷以来是如何维持运作的。
看来，先行补缺，满员之后再杀一批，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不然现在就把那帮家伙宰了，整个大明都得陷入瘫痪。
“李卿效率卓着，一日之内便能厘清至此，辛苦了。”
朱由检先予肯定，随即问道：“既已厘清，对于这些紧要员缺，卿可有补缺人选建议？”
“臣徨恐，仅能依据过往政绩、风评，略陈管见，供陛下圣裁。”李国普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提出建议名单。
兵部尚书之位，关乎九边防务，非德高望重、知兵善战者不可胜任。
臣首推前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孙承宗。孙阁老经营辽东多年，熟知辽事，可镇大局。
次推前兵部左侍郎、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公抚登莱时，练兵筹饷，收复辽南数百里失地，威慑东江，功勋卓着。
“等等！”朱由检听闻袁可立竟然收复辽南数百里失地，连忙打住，让李国普详细讲述袁可立担任登莱巡抚时的战绩。
对此，李国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袁可立自天启二年（1622年）以右佥都御史身份巡抚登莱之后，赞理征东军务，组建水师。
短短一年之后，就派大将张盘攻克金州，收复旅顺、望海堡等战略要地，使辽南数百里土地复归大明。
袁可立在登莱巡抚任内，明军与建州女真交战七次，取得“七战七捷“的辉煌战绩，打得努尔哈赤怀疑人生，“蜷缩一隅，不敢西顾”。
老袁这么凶猛的吗？
朱由检知道袁可立厉害，但不知道他这么厉害。
果然，清秀明史就是一坨屎。无法打败袁可立，就在修屎时将其抹去。
要不是这样，朱由检也不至于仅只听过袁可立，却不知道他的真实战绩。
而且，他麾下还有张盘这等勇猛的攻伐大将？
这在明末一片龟缩保守的文官武将中，简直是大熊猫，啊不，是中华鲟般珍稀的进攻型统帅。
对比之下，孙承宗、袁崇焕等所谓名将，其实是只会筑城防守的防御型官员。
他们打造的关宁锦防线，防御作用有，但是不多，还长期空耗钱粮，使大明持续性失血，直至财政枯竭死亡。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朱由检本来想启用名望极高的孙承宗，但现在有了袁可立、张盘之后，顿时觉得孙承宗也就那样，一点也不香了。
“袁可立、张盘何在？”朱由检急切询问。
“袁公已致仕回籍。张盘……”李国普尤豫一下，还是如实禀报，“张盘于天启五年正月孤守旅顺，兵败殉国。”
我尼玛！朱由检差点没忍住直接爆粗口。
好不容易有两个能打的，一个致仕，一个直接战死了，这找谁说理去。
“起复袁可立任兵部尚书，兼蓟辽督师，总领军政。”朱由检咬牙道，“说说张盘是什么情况，从袁可立调离登莱巡抚说起！”
经常攻城的朋友都知道，古代攻城有多难。
张盘能在半年内连克四城，其智勇可想而知。
这样一个猛人，你说袁可立离职才半年多，他就从主动出击，变成了孤军守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由检以极大的恶意推测，张盘大概率是被大明官僚孤立而死的。
李国普对此还是有点了解的，当即给朱由检解释起来。
天启四年（1624年）三月，袁可立升兵部右侍郎，由武之望继任登莱巡抚。
七月，张盘率军自旅顺北上，收复了金州，但不久后因粮草不济，又主动放弃，撤回旅顺。
天启五年正月，建州女真采用“悬军七百里，昼夜兼行，杀马以为食”的极端战术，以闪电战突袭旅顺。
张盘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坚守旅顺至二月，杀建州使者，宁死不降，最终寡不敌众，力战而死。
李国普说得简单，但朱由检听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李卿，张盘固守旅顺一个月，登莱等地可有援军？”
李国普回忆片刻，缓缓摇头，沉重地吐出一个字：“无。”
砰！朱由检拍案而起，武之望，你个混蛋！
登莱水师渡海支持旅顺，不过一日航程，你竟然眼睁睁看着张盘孤军作战一月而死！
朱由检左右顾盼，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发泄之处，只能颓然坐下。
此时距离张盘战死已经过去近三年，他还能追究不成？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穿越不到两天，根基未稳的小皇帝而已。
再怎么样愤怒，大明这唯一能够突入建州，接连收复失地的猛将，终究是错过了。
“听闻，旅顺失守后，建州女真本部就大模大样地搬入盛京，直接威胁关锦宁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