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经筵分为大经筵、小经筵两种。
现在礼部尚书来宗道奏请召开的便是大经筵。
大经筵是国家大典，旨在昭示皇帝“崇儒重道”，强化文官体系与皇权的合作，具有强烈的象征性。
大经筵多在文华殿或奉天殿举行，规模庞大，皇帝、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等高级官员皆要参加，百官依品级肃立。
整个经筵活动仪式繁缛，设御座、讲案，仪仗森严。
最悲催的是，在经筵内容上以讲官分讲四书五经为主，学术讨论非常少。
皇帝全程陪会，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仪态都十分讲究。对于在现代懒散惯了的朱由检而言，简直跟公开处刑没什么两样。
如果说讲经过程是精神处刑，那么经筵礼成结束后，皇帝要赐宴百官，请所有参加经筵的官员大吃大喝一番，更要赏赐讲官，彰显皇恩。
虽然经筵的费用主要由太仓库承担，但是赏赐讲官则需从皇帝内帑割肉。
大明国库和内帑都穷得很，朱由检可不想在这种面子工程上徒耗钱粮。
所以，他想找施凤来出来做这个嘴替，挡回去这个让自己精神受刑加内帑割肉的所谓经筵。
鞭打快牛嘛。从昨天的御前会议，到今天的小朝会，已经充分证明，施凤来就是那头快牛，潜力大得惊人。
“施先生。”朱由检缓缓开口，“来尚书所请，乃是祖宗法度，关乎圣学。朕初登大宝，自应择日举行。”
他先充分肯定了来宗道所奏经筵的重要地位和意义，意在表示自己也是很重视且支持择日开经筵的。
先把态度摆端正，省得有人把“不尊圣学”的黑锅扣道自己头上。
然后朱由检话锋一转，继续道：
“然则，方才兵部、户部所言，太仓库空虚，边饷、冬衣待发，亦是迫在眉睫，朕心忧如焚。若此时大兴经筵，耗费钱粮……，朕有些难以取舍。先生暂署户部，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区处？”
我想开经筵来着，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得好好平衡才行，所以需要户部来给出专业意见。
这就是老板说话的艺术，话说一半，意思已经明显，但就是不最终拍板。
这一问，既是甩锅，也是给施凤来又一个表现“急朕所急、想朕所想”的舞台。
施凤来心领神会，他正需要巩固自己“实干能臣”的形象，与那些只知空谈礼法的清流区分开来。
他立刻出列，声音洪亮：“陛下圣虑极是！国事艰难，自当以实务为先，以节俭为要！”
他先定了调子，然后也是话锋一转，给出了一个“既要又要”
“然，经筵关乎圣学，亦不可废。臣斗胆建议，何不暂缓耗费巨大的大经筵仪制，而改为精干、务实之小经筵？”
“如此，既全了圣学之道，又不耗国帑，更能学以致用，启迪圣聪，于政务或有直接裨益。请陛下圣裁！”
妙啊！朱由检心中暗赞。施凤来果然是个为了权力可以毫无负担转换立场的高手，这番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所谓小经筵，可不拘地点，不需全套仪仗，只需精选精通实务、学问通达的讲官数人，与皇帝就特定经史议题，或直接就当下紧要国事，进行深入探讨。
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数少、规模小，形式简朴，无需繁琐礼仪，君臣坐而论道即可。
更妙的是，讲学内容侧重于经典精读，比如《通鉴纲目》《贞观政要》等等，结合历史兴衰、治国实践展开讨论
在此过程中，皇帝可以随时提问，讲关根据皇帝的提问再深入剖析，甚至直言进谏。
这样一来，就给了朱由检以弘扬圣学之名，单对单给讲官画饼帅锅的机会。这样一来，那可操作的空间的大了。
可以说，施凤来提出的暂不举行大经筵，改为经常性开展小经筵的方式，完美符合了朱由检的内核须求。
省钱，并堵住礼部、户部和反对者的嘴。
可控，规模小，议题和讲官都容易为己所控制。
高效，可以直奔主题，讨论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并且引导讲官讲出自己想推动的政策措施。
武器化，当讲官在小经筵上谏言，自己便可以有选择地强力推行。甚至，直接任命讲官亲自推行！
讲官，你不是厉害吗，讲得头头是道吗？行，尚方宝剑给你，朕是你的坚强后盾，你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果讲官一问三不知，顽固头铁不说出自己想要的政策，那么，朱由检可以给他一个负面评价，让他从此在官场上社死！
想通了经常性开小经筵的妙处，朱由检脸上露出“壑然开朗”的神情，赞许地看向施凤来：“施先生此言，老成谋国，深合朕意！”
他先表态，然后装模作样地问来宗道：“来卿，施先生所言，你以为如何？”
来宗道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一下大经筵的礼仪重要性，但他很快他就清醒了过了。
看着皇帝那“朕意已决”的眼神，以及想起刚刚反对《离任交代册》已经被皇帝让李国普记了一笔，如果再反对皇帝意图，天知道小皇帝还有什么招数等着自己？
斟酌权衡再三，来宗道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到：“施次辅所言，句句在理，臣，附议。”
朱由检满意点头，又看向群臣：“诸卿，对于施先生所言，可有异议？”
满朝文武也不想参加那沉闷无比的大经筵，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地听讲官在上面鬼扯。
有那闲功夫，勾栏听曲他不香吗？
更何况大经筵那场合，一不小心就失仪受惩，这谁受得了？
就连礼部尚书来宗道都没意见，谁没事找事反对这个。
因此，看到皇帝询问，群臣也都一片附议之声。
朱由检这才最终拍板：“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便依施先生所奏。大经筵暂缓，着礼部筹备小经筵。首要者，便是拟定讲官人选与讲学选题，务求切合时务，言之有物，报与朕知。”
大局已定，来宗道持笏躬身道：“老臣……遵旨。”
接下来是第三个议题。
一个身影如同等待已久的猎豹，猛地从科道官员班列中窜出，大声道：“陛下！臣，云南道御史杨维垣，有死罪奏！”
又是杨维垣！
满朝文武的心脏都被他这一嗓子给揪了起来。
他刚刚才把魏忠贤等内廷正官加在离任审计的架上烤，现在又有死罪奏。他想弄死谁？
“杨卿何出此言？有何事奏来。”朱由检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语气淡然。心中实则早给这个混进百官之中的鲶鱼鼓起了掌。
杨维垣手持笏板，声音激越：“臣弹劾内阁元辅黄立极，并及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魏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