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比江流预想的还要偏远。
悬浮车在一个临时站点停稳,天网提示音冰冷地报出“第七资源回收前哨站”。
江流落车,前方是一片用高大合金板围起来的局域。
唯一的人口是一扇厚重的、漆成灰蓝色的金属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扫描区闪铄着蓝光。
这里安静得过分,连风声都显得突兀。
这就是金凤所在的地方?
与其说是研究院,更象是个废弃的仓库或者秘密据点。
江流走近大门,正准备抬手敲击门旁的调用器,或者对着可能的隐藏麦克风联系金凤。
就在这时,他左手腕上那个手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扇看起来需要复杂验证程序才能开启的厚重金属大门,内部传来一连串轻快的机括运作声。
“咔、嗒、咻——”,然后是气压释放的细微嘶声。
大门,就向内滑开了一道刚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江流抬到一半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了一眼手环,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提示。
是天网?
他在帮自己?
这种“帮助”并未让他感到安心,反而象是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时刻提醒他仍处于某种监视之下。
他收起瞬间翻涌的思绪,侧身从门缝闪了进去。
门内的世界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
光线明亮但不刺眼,几条干净的信道通向深处,偶尔有穿着白色或浅蓝色制服的身影匆匆走过。
无人喧哗,只有仪器低沉的运行声和环境系统换气的微响。
“喂!你!”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观察。
江流转头,看到一个戴着厚框眼镜的年轻研究员,手里抱着一个数据板,正一脸惊疑地看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找谁?这里不对外置待。”研究员的语气带着戒备和不解。
这也难怪,这地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秘密,安保等级理应极高。
江流面色平静:“我找金凤。”
“金主管?”研究员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江流,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他迟疑地抬手指向其中一条信道,“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右转,最里面那间独立实验室就是。不过,金主管她……”
“谢谢。”江流没等他说完,点了点头,便朝着所指方向走去。
留下那个研究员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又狐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最终还是抱着数据板匆匆离开了。
信道尽头右转,果然看到一扇标记着“生物样本处理”的金属门。
江流敲了敲门。
“进!数据放桌上就行,我忙完再看!”里面传来金凤熟悉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似乎正专注于手头的事情。
江流推门进去。
实验室里各种仪器闪铄,中央的操作台上,一个结构复杂的机械臂正在对一小块发出幽蓝光芒的组织进行微操作。
金凤背对着门,穿着白大褂,头发随意挽起,正紧盯着高倍放大镜下的屏幕。
“是我。”江流开口。
金凤动作一滞,猛地转过身,惊讶道:“江流?”她放下工具,绕过操作台走过来,眉头微蹙,“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而且……你怎么进来的?外面的门禁系统……”
“巫十二帮了点忙。”江流敷衍道。
金凤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眼下有更让她好奇的事。
“算了,能进来是你的本事。说吧,找我什么事?”
江流没再多说,从随身携带的、看起来普通但内衬特殊的口袋里,取出了那个密封好的小盒子。
他将其放在旁边一张相对干净的工作台上,打开。
里面是几片暗红色的苔藓状物质,颜色晦暗,质地看起来有些干瘪。
“帮我看看这个。”江流说。
金凤凑近了些,当她看清盒子里东西的瞬间,脸色微微一变。
她没立刻去碰,而是抬头看向江流,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古怪:“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偶然得到的。”江流避重就轻,“你认识?”
金凤没有移开目光,语气带着一种确认的意味:“‘这可是稀罕物,那些住在塔尖上层的老爷们享用的高级货。每年的产量据说极其有限,流到外面的更是凤毛麟角。我也就早年在一次高层特供物资样本检测中,见过一两次而已。”
“享用?”
江流捕捉到这个词,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开始扩散。
“不然呢?”金凤似乎觉得江流的问题有些奇怪,她拿起一旁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片血苔,对着光仔细看着,“学名不重要,大家都叫它福寿苔。塔外少数几个特定区才能找到这种变异的食用苔藓。本身毒性很低,但需要配合几种特定的催化剂服用,能极度刺激大脑的多巴胺分泌,产生强烈且纯粹的欣快感。”
她放下镊子,看向江流,说得更直白了些:“简单说,它没有任何治疔或药用效果,就是一种非常纯粹、高效,并且因为稀缺而极其昂贵的上瘾物。是那些老爷们用来找乐子,或者忘记烦恼的东西。”
没有任何副作用?
只是一种单纯的上瘾物?
江流感觉自己的心脏缓缓沉了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继续开口:“只是一种上瘾物吗?确定没有别的作用?比如,修复治愈,或者……其他什么特殊的功效?”
金凤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我当年参与检测时也很好奇,动用了最高精度的仪器。结果就是,它的生物活性成分非常单一,就是强烈作用于神经奖励系统。”
实验室里仪器的嗡嗡声仿佛瞬间被拉远,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沉危那张临死前那张决绝就义的脸,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那个男人,到死都坚信自己是在为高塔、为人类的未来窃取希望的火种。
原来,这一切的牺牲,所有的挣扎,换来的根本不是所谓的“高塔人的未来”,甚至不是什么战略物资。
它仅仅是为了满足塔尖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片刻的欢愉,一种奢侈的、用来消遣的毒品。
荒谬。
一种冰冷的荒谬感淹没了他。
不是剧烈的愤怒,而是一种极致讽刺带来的麻木。
他甚至想笑,笑这该死的高塔,笑沉危他们的愚蠢,也笑自己的愚蠢。
江流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
真相往往比想象的更丑陋,也更简单。
“我明白了。”江流盖上盒子,将那个装载着荒谬真相的小盒子重新收好。“谢谢。”
金凤看着他,似乎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一丝异样,但她不是喜欢探听隐私的人,只是提醒道:“这东西来路不明,你最好小心点。上面的人不喜欢中下层知道太多。”
“恩。”江流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背影似乎比来时更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