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涯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完美的恭敬。他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义父明察秋毫,天涯佩服。待孩子出生后,天涯定当竭尽所能,完成义父交代的任何任务。”
“嗯,有这份心就好。”朱无视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不过,这段时间你也不是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会安排你一些小任务,让你先熟悉一下京城里的局势,不会让你离家太久。”
“听凭义父吩咐。”段天涯垂首道。
“嗯,你先回去吧。”朱无视挥了挥手,便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仿佛段天涯已经不存在于这间书房。
“是,天涯告退。”
段天涯行礼后退,一步步退出书房。直到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他才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手脚有些发软。
当他带着一身寒气和未散的疲惫回到自家小院时,却看到柳生雪姬正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过头,看到是段天涯,脸上立刻写满了惊讶与担忧:“天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义父他”
段天涯快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安心的气息,直到那颗被朱无视吓到半死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没事了,”他声音沙哑地安慰道,“义父知道你怀孕了,便让我多陪陪你,暂时不会安排需要长期离开你的任务。”
柳生雪姬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冲散了所有的担忧。她用力回抱着他,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跳的余悸。“那太好了!我一个人在家,真的真的很无聊。天涯,你就多陪陪我吧。”她搂着他的胳膊,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
“好,都听你的。”段天涯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今天带你去逛街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店的杏仁豆腐和豌豆黄,是全京城最好吃的。”
“那当然好了!快走吧!”柳生雪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向外面走去,仿佛要将刚才那短暂的分离全部补回来。
时间过得很快,倏忽间,六年光阴便如指间沙般悄然流逝。
这六年,是段天涯人生中最安稳,也最割裂的六年。
在家里,他是温柔的父亲和体贴的丈夫。柳生雪姬为他生下了五个可爱的孩子,五个小家伙几乎填满了整个院子。五岁半的段景珩已经能像模像样地跟着他扎马步,性格沉稳;双胞胎的段月彤则像个小公主,最爱缠着母亲;四岁半的段景天调皮捣蛋,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三岁半的段景灏最爱看书,文静得像个小学究;而两岁半的段景羽,则还是个只会咿呀学语、到处乱爬的小不点。
在家的时光,段天涯会经常在院中教景珩和景天拳脚,柳生雪姬则带着女儿在廊下做女红。午后,他会抱着小景羽,给孩子们讲他从江湖上听来的故事。
然而,一旦离开家门,他便化身为朱无视手中最锋利的刀。
在朱无视的命令下,他执行了多项任务。他曾化身镖师,护卫皇室要员千里远行,在荒山野岭中与劫匪浴血奋战;他曾潜入三教九流聚集的酒肆,传递关乎朝局机密的文书;他曾协助其他密探,在深夜的河道上截获东厂的密信。
他搜集倭寇在沿海的动向,摸清东瀛各大武士组织的内部矛盾,为朝廷应对海疆隐患提供了无数关键情报。他甚至暗中探查那些与朝廷或东厂有牵连的江湖帮派,在京城内外建立起一张无形的线人网络。每一次任务,他都游走在刀尖之上,每一次回家,看到妻儿们的笑脸,都觉得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在这六年里,护龙山庄也迎来了新的血液。五年前,一个沉默寡言、刀法如魔的年轻人加入,成为了地字一号密探,他叫归海一刀。三年前,一个风华绝代、智计百出的女子也入了山庄,成了玄字一号密探,她便是上官海棠。
如今,天地玄黄四大密探,只差一个“黄”字号的位置还空着。
京郊,乱石嶙峋的悬崖之上。
大太监曹正淳的心腹,大档头,正悠闲地单手举着一架西洋望远镜,镜筒中,下方山谷里的血腥屠杀正上演着。杨宇轩的亲兵们虽忠心护主,但在黑衣箭队精准而狠辣的箭雨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杨夫人与年幼的公子在几名残兵的拼死护卫下,踉跄逃亡,狼狈不堪。
大档头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他放下望远镜,对身旁的副官慢悠悠地说道:“不急,让他们再跑跑。猫捉老鼠的游戏,乐趣就在于过程。咱们要放长线,钓的可是护龙山庄里那几条赫赫有名的大鱼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与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段天涯、归海一刀等人落入陷阱的景象。
与此同时,京城,护龙山庄。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踉跄着冲向山庄大门,他身上的铠甲沾满血污与泥土,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悲愤。山庄护卫如临大敌,长戟出鞘,瞬间将他团团围住。
“我是兵部尚书杨宇轩大人的手下江文泰!”那偏将喘着粗气,嘶声喊道,“杨大人蒙冤惨死,有绝笔遗言,必须亲手呈交铁胆神侯!”
护卫们面无表情,长戟又逼近了几分,冰冷的戟尖几乎要触到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而沉稳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杨大人忠肝义胆,他有遗言送来,朱无视自当聆听。”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让护卫们心中一凛,他们立刻收起长戟,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大殿的道路。
那自称江文泰的偏将如蒙大赦,来不及多想这神乎其技的传音功夫,立刻拔腿向着庄内深处的大殿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奔跑的同时,大殿之内,铁胆神侯朱无视正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指轻轻一按扶手上的机关。一道暗格无声滑开,他将一张写有“江文泰”三字的纸条弹入其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山庄地底深处的情报房内,一名情报人员取出纸条,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在一面巨大的墙壁上飞速操作起来。墙壁上布满了无数细小的格子和复杂的线路,随着他的操作,关于“江文泰”的所有资料——籍贯、履历、家眷、甚至昨日酉时在城西私宅中暴毙的尸检报告——都通过精密的机关,以飞鸽传书般的速度,沿着管道传递回了大殿。
朱无视接过那份滚烫的情报,只扫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真的江文泰,早就死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情报收入袖中,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儒雅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