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宾娜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锁链,悬在议事厅上空,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咄咄逼人的逻辑陷阱。
哈涅尔紧皱的眉头下,大脑飞速运转。
解释穿越的原因?
提及戒指、阿拉塔尔、抑或是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胡林血脉?
不,那只会暴露更多弱点,落入可能的圈套。
与一个明显怀着偏见、甚至可能别有用心的人进行这种动机层面的辩论,是徒劳且危险的。
他决定不再理会。
面对萨宾娜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哈涅尔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平静地回视,却没有开口的打算。
这是一种沉默的拒绝,一种在面对无理挑衅时可能选择的、保留尊严的防御姿态。
他将解释的责任,或者说,选择何时、向何人解释的权利,暂时收回。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哈涅尔这样保持克制。
“哦,得了吧,尊敬的女士!”
一个充满戏剧张力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哈涅尔沉默带来的凝重。
丹德里恩终于忍不住了,诗人那敏感的自尊和对同伴的维护,让他向前跨了一步。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站在舞台中央,脸上带着诗人特有的、混合着夸张与讥讽的表情。
“穿越危险的海洋,来到一个充满……呃,隔阂与血腥的地方,当然是为了寻求灵感!为了见证历史!为了将那些在阳光普照之地无法听闻的、关于偏见与固执的悲喜剧,谱写成警示后世的诗篇!”丹德里恩的声音抑扬顿挫,“毕竟,当一个人的眼界被自己塔楼的高墙围困,耳朵只听得进符合自己心意的回音时,她当然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愿意踏上旅途,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哪怕那片天地并不完美,甚至……有些人的态度糟糕得像过了期的酸啤酒!”
他虽未直接点名,但那指向性再明确不过。
诗人的话语辛辣,用他擅长的比喻和夸张,将萨宾娜的排外与固执描绘成一种可悲的狭隘。
萨宾娜的脸瞬间涨红了——并非羞赧,而是被彻底激怒的潮红。
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猛地瞪向丹德里恩,里面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在她看来,一个区区吟游诗人,一个靠着油嘴滑舌和拨弄琴弦混饭吃的家伙,竟敢在仙尼德岛的议事厅里,在女术士集会所的成员面前,如此放肆地讽刺她?
“无礼之徒!”
萨宾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先前那冷硬的克制荡然无存。
她的一只手猛地抬起,手指间已有微光汇聚,那是魔力被急速调动的征兆。
空气仿佛瞬间降温,一种无形的压力罩向丹德里恩。
诗人脸上的讥讽瞬间僵住,他感觉到了危险,那是一种远超街头斗殴或贵族怒骂的、源于超自然力量的致命威胁。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任由你卖弄唇舌的酒馆吗?”
萨宾娜厉声道,指尖的光芒愈发明显,似乎下一秒,某种惩戒性的法术就会脱手而出。
然而,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最安静的阴影,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悄然挡在了丹德里恩与萨宾娜之间。
是杰洛特。
猎魔人并未做出任何夸张的动作,甚至没有拔出背上的剑。
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侧身,将丹德里恩护在身后半侧。
他的白发在魔法光源下泛着冷光,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上面无表情,但那双狭长的、如同捕食者般的黄玉色竖瞳,却精准地对上了萨宾娜燃着怒火的眼睛。
没有言语。
没有威胁的姿态。
但杰洛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略微放出了一丝猎魔人的气息——那是常年与死亡和怪物为伴,在无数生死边缘淬炼出的、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评估,又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可以试试。
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萨宾娜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光芒闪烁不定。
她显然认出了杰洛特,认出了这位布拉维坎的屠夫、白狼。
猎魔人的名声在北方魔法与政治圈子里并非秘密。
他们或许被视为变异怪物,但也正是这种非人的特质,以及他们那令人忌惮的战斗本能和对法印的掌握,让任何施法者在面对一个认真起来的猎魔人时,都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尤其是杰洛特,他的战绩和与某些强大存在的纠葛,早已是传奇的一部分。
萨宾娜的怒火在杰洛特冰冷的目光下,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
她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转为一种更加难看的铁青。
惩戒一个诗人是一回事,但与一个可能引发严重冲突的猎魔人当场动手,则是另一回事。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那凝聚的魔力光芒不甘地黯淡、消散了。
她重重地放下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哼,别开了视线,但胸口的起伏显示出她仍在强压怒火。
这短暂而激烈的对峙,让整个议事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特莉丝抓住了这个间隙。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起,试图将话题拉回更严肃、也更符合她此行目的的轨道上:
“萨宾娜女士,杰洛特,请冷静。”她先是对冲突双方说道,然后转向蒂莎娅和菲丽帕,目光恳切而严肃,“诸位尊敬的女士,我带哈涅尔先生,以及我的同伴们来到仙尼德,并非为了探讨两个世界的优劣,或者引发无谓的争执。我们冒着风险,穿越柯维尔的阻挠前来,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些……极其严重、且迫在眉睫的威胁迹象。”
她的话语成功吸引了所有女术士的注意,就连余怒未消的萨宾娜也皱着眉看了过来。
“我们在旅途中,尤其是在柯维尔境内的调查,”特莉丝继续,语气凝重,“发现了不止一处的证据表明,尼弗迦德帝国——或者至少是其内部的某些极端派系——正在背地里,与一个名为虚空教派的古老、隐秘且极度危险的组织进行接触,甚至可能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合作或谋划。”
“虚空教派?”
玛格丽塔把玩红宝石戒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翡翠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蒂莎娅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手中的法杖轻轻一顿。
菲丽帕依旧面无表情,但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更加专注了。
特莉丝点头:“是的。这个教派崇拜所谓的虚空之力,行事诡秘,擅长精神操控、黑暗仪式以及制造……非自然的怪物。我们遭遇的强兽人,很可能就与他们有关。而更重要的是,种种线索指向,尼弗迦德的某些高层,对这种力量及其可能带来的军事或战略优势,产生了兴趣。”
她顿了顿,让这个信息沉淀:“我们怀疑,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秘密结盟或武器交易。虚空教派的教义和目的深不可测,尼弗迦德帝国的扩张野心世人皆知。这两者的结合……可能会给整个北方,乃至整个已知世界,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我认为,集会所有必要知晓此事,并对此进行评估和应对。”
议事厅内陷入了新的沉默,但这次沉默的性质不同。
先前是冲突与对峙的压抑,现在则是被重大情报冲击后的凝重思考。
蒂莎娅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尼弗迦德……与崇拜虚空的邪教勾结?特莉丝,你知道这个指控有多严重。证据确凿吗?”
“我们掌握了一些实物证据和目击线索,”特莉丝谨慎地回答,“但更完整的拼图,可能需要集会所的情报网络来验证和补充。至少,我们认为风险是真实存在的,且正在迫近。”
玛格丽塔的红唇勾起一个若有所思的弧度:“有趣……如果真是这样,恩希尔皇帝的胃口,可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还要……不择手段。”
凯拉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太可怕了。如果尼弗迦德真的掌握了那种黑暗力量……”
萨宾娜虽然依旧板着脸,但怒气似乎被这个更宏大的威胁议题所分散,她冷声道:“即便如此,这也不能解释为何要将这些异乡客带到仙尼德的核心地带。他们的可信度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菲丽帕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可信度需要验证,但威胁的存在性需要优先评估。蒂莎娅女士,我建议召集一次小范围的情报会议,详细听取特莉丝的报告,并核对我们已有的、关于尼弗迦德近期异常动向的信息。”
蒂莎娅点了点头:“同意。特莉丝,你们一路劳顿,先稍作休息。晚些时候,我们会安排会议。”
这算是暂时为这场充满火药味的初次见面画上了一个句号。
哈涅尔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观察着每一位女术士的反应。
特莉丝抛出关于尼弗迦德和虚空教派的情报,无疑是转移焦点、争取集会所重视的高明策略。
但这同时,也将他们更深地卷入了北方政治与魔法势力的漩涡中心。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向原着中关于女术士集会所对尼弗迦德的复杂态度:
整体而言,女术士集会所在政治上倾向于维持北方诸国的独立与现有秩序,这与尼弗迦德帝国的扩张主义天然对立。
许多女术士,如蒂莎娅,虽然倡导和平与理性,但基本立场是支持北方,反对尼弗迦德的吞并。
然而,这种态度并非铁板一块。
她的选择是基于冷酷的利益计算,而非情感或忠诚。
玛格丽塔等人,更多是从自身势力与艾瑞图萨学院的利益出发,在北方与尼弗迦德之间寻找平衡或投机机会。
像萨宾娜这类强硬派,则可能对尼弗迦德持有更直接、更深刻的敌意,但她的排外与固执,也可能让她对任何非传统的威胁抱有同样的警惕,甚至可能因此干扰对主要威胁的判断。
特莉丝本人,作为泰莫利亚的宫廷术士,立场相对明确亲北方,尤其是忠于弗尔泰斯特。
那么现在,哈涅尔想,虚空教派这个变量的加入,会如何影响这种微妙的平衡?
尼弗迦德与这种黑暗力量的勾结,是会促使集会所更团结地对抗南方帝国,还是会因为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不同的应对策略而产生更深的分裂?
席儿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她与法兰茜斯卡的合作,是否也与此有关?
阿拉塔尔和戒指的秘密,与尼弗迦德、虚空教派的阴谋,是否存在某种尚未显形的联系?
问题层层叠叠,如同仙尼德岛周围终年不散的海雾。
哈涅尔感到,他们不仅踏入了一个权力的殿堂,更踏入了一张由多方势力、多重阴谋交织而成的巨网中央。
每一步,都需要比以往更加小心。而萨宾娜那看似源于固执的敌意,是否真的仅仅是固执?
在接下来的情报会议中,又会有什么样的暗流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