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破浪号切开铅灰色的海面,朝着东南方向平稳航行。
柯维尔海岸线早已消失在身后的雾气中,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波涛与低沉的海风。
甲板上,水手们沉默地忙碌着,缆绳的摩擦声与帆布的鼓动声构成单调的韵律。
哈涅尔靠在船舷边,看着飞溅的浪沫出神。
胸口的戒指似乎随着船只远离普拉克希达而逐渐降温,但那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席儿最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依然黏在他的背脊上。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平稳而轻。
哈涅尔没有回头。
“不介意我加入你吧?”
杰洛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平淡。他已经卸下了大部分甲胄,只穿着简便的皮质上衣,白发在海风中微微拂动。
“请便。”哈涅尔向旁边挪了挪。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片刻。
杰洛特的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线,那双猫瞳般的竖瞳微微收缩,似乎在测量距离,又似乎在警惕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凯亚恩离开前,”杰洛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哈涅尔能听见,“跟我说了一件事。”
哈涅尔转过头。
杰洛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猎魔人的姿态中有一种罕见的认真。
“他说,就在我们被困在安全屋的那几天,他通过一些……猎魔人之间的渠道,听到一个消息。”杰洛特顿了顿,“有一位猎魔人——不是狼派的,可能是蝮蛇派或者猫派的——前阵子接了个不寻常的委托。委托人出手阔绰,要求只有一个:设法前往传说中的东方大陆,也就是你口中那个中土。”
哈涅尔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位猎魔人出发前,曾在酒馆里跟人吹嘘,说这趟能赚够下半辈子的钱。”杰洛特继续说,“但自从他乘船向东之后,就再也没人听到他的消息。就像……消失在迷雾里。”
海风似乎变冷了。
“凯亚恩让我问你,”杰洛特终于转过头,黄色的眼睛直视哈涅尔,“你在中土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其他猎魔人?或者说……有没有见过任何来自我们这一边的人?”
哈涅尔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立刻想起了那个身影——在卡伦贝尔帮他解决了莫斯的维瑟米尔。
“……有。”哈涅尔的声音有些干涩,“我见过一位。他说他叫维瑟米尔。”
杰洛特的瞳孔骤然收缩。
“维瑟米尔。”他盯着哈涅尔,“仔细说。一切细节。”
哈涅尔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
从他在卡伦贝尔与索罗斯家族的纠葛,到维瑟米尔如鬼魅般出现。
他提到了维瑟米尔对鹿首精出现在中土的震惊,提到了维瑟米尔说“这边的事情更麻烦”。
杰洛特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当哈涅尔说到鹿首精时,猎魔人的嘴角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线。
“鹿首精……”杰洛特低声说,“那是古老的森林邪物,在我们这边也只出现在最原始、最黑暗的密林深处。它们与自然之力的黑暗面绑定,几乎算是一种自然精魂的腐化形态。如果它们出现在中土……”
他没有说完,但哈涅尔明白那意味什么——某种黑暗的侵蚀,已经跨越了世界的界限。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过了很久,杰洛特再次开口,声音更低了:“除了鹿首精……维瑟米尔有没有提到别的?比如……有没有人在中土探寻那边的魔法体系?研究那边的力量根源?”
哈涅尔愣了一下。
他仔细回想与维瑟米尔那短暂的交谈,摇了摇头:“没有。他只说了那些,然后就走了。为什么这么问?”
杰洛特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大海,仿佛在权衡什么。
“只是猜想。”最终,猎魔人用那种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如果一个猎魔人能过去,别人也能。如果鹿首精能过去……别的也可能过去。魔法,知识,力量——总有人对这些感兴趣。”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尤其是那些总想掌控一切的巫师。”
然后杰洛特拍了拍哈涅尔的肩膀——一个短暂而用力的动作——便转身离开了船舷,走向甲板另一头正在检查弓箭的莱戈拉斯。
他们的交谈声被海风吹散,听不清内容。
哈涅尔独自站在原地,杰洛特最后的问题在他脑中回荡。
有人在探寻中土的魔法体系?
他立刻想起了羊皮纸上的内容——那两位蓝袍巫师,阿拉塔尔,他们穿越到这里的目的,正是“记录、分析当地魔法体系,评估其与本源世界的差异性及潜在危险性”。他们携带了共鸣石,进行了大量研究,然后……消失了。
羊皮纸的最后几段文字浮现在哈涅尔脑海:
……阿拉塔尔坚持要继续深入西方的“阴影之地”,他认为那里有更古老的魔法痕迹。我劝阻无效。共鸣石显示他的生命体征急剧衰弱,但魔法信号却异常增强。这不符合常理。我决定终止观测,返回据点。如果我未能归来,这份记录将自动传送……
……他回来了。但不再是阿拉塔尔。那双眼睛里有星辰燃烧。他说他看到了真理,他说我们都错了。他要回去,必须回去,为了打造……
记录在此中断。
哈涅尔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胸口,隔着衣物,能感觉到那枚银戒指的轮廓。
这一切都对得上。
而原着中,这两位巫师在进入中土后便神秘消失,再无音讯。
现在看来,那不是意外失踪,而是因为他们触及了某种不该触及的东西,发生了某种不可预测的异变。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似乎都和自己有关。
胡林的血脉。
阿拉塔尔反复提及这个称谓。
法兰茜斯卡也说过类似的话。
席儿显然也知道些什么。
哈涅尔感到一阵沉重的疲惫。
他只是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偶然进入了这具身体,继承了哈涅尔的名字。
他本以为最大的麻烦是适应这个充满怪物和魔法的世界,是隐藏自己外来者的身份。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更庞大、更古老的漩涡中心。
一个跨越两个世界的阴谋,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一群在暗中布局的强大存在——而他,因为某种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血统,成了关键的一环。
阿拉塔尔还活着吗?
如果羊皮纸的记录是真的,那么回到这个世界的阿拉塔尔可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精灵。
他变成了某种……别的东西。
那双“燃烧着星辰”的眼睛,听起来就不像正常的生灵。
他的目的是什么?
打造这枚银戒指肯定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枚戒指能沟通两个世界的力量,能让他感知到中土的魔法流动,甚至可能还有更多未开发的功能。
法兰茜斯卡知道多少?
这位精灵女王与阿拉塔尔是什么关系?
席儿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联?
她与法兰茜斯卡合作,她知道戒指的存在,她扣押自己显然是为了探寻戒指和中土的秘密。
她在计划什么?
她想要的,仅仅是女术士集会所内的权力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纠缠的藤蔓,将哈涅尔越缠越紧。
“谜题……”他低声自语,海风将这个词吹散,“全都是谜题。”
破浪号继续航行。
天色逐渐向晚,西方的海平线上泛起橙红与紫罗兰交织的霞光。
哈涅尔依然站在船舷边,试图从混乱的线索中理出哪怕一丝头绪。
就在这时——
“看!前面!快看啊!”丹德里恩充满活力的喊声从桅杆了望台传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诗人不知何时爬了上去,此刻正一手抱着桅杆,一手指向东南方向,兴奋得像个孩子:“仙尼德岛!我们到了!那座该死的、全是巫师的岛!”
甲板上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哈涅尔眯起眼睛,望向丹德里恩所指的方向。
在暮色与海雾的交界处,一座岛屿的轮廓逐渐浮现。
它不像寻常海岛那样低矮平缓,而是有着陡峭的悬崖和巍峨的山体。
岛上建筑错落,尖塔耸立,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萦绕不散的魔法气息——一种混合了臭氧、古老羊皮纸和某种奇异花香的味道,随风飘来。
仙尼德岛。
女术士集会所的所在地。
北方魔法权力的核心。
也是下一段旅程的起点。
哈涅尔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无论如何,他必须先面对眼前的挑战——集会所,以及那些即将汇聚于此的、这个世界上最强大也最危险的施法者们。
戒指在胸口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岛上澎湃的魔法能量。
风暴,真的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