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再次吞没了他们。
这一次的深入比之前更加压抑。
爆炸和战斗的痕迹随处可见：墙壁上的焦黑、地面上的黑血、散落的武器碎片。
空气里除了原本的腐臭，又混入了火药和烧焦皮肉的气味。
照明也变得更差——之前的战斗破坏了不少火把，现在只能依靠杰洛特提前准备的魔法光球和哈涅尔服下的猫眼药剂。
六人的小队缓慢推进。
杰洛特走在最前，五名柯维尔精锐士兵呈扇形跟在后方，哈涅尔在中间。
所有人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只有靴子踩在湿滑石板上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从阴影中窜过的老鼠发出的窸窣声。
“往左，”哈涅尔低声说，左手平举，感受着戒指传来的脉动方向，“黑暗能量的源头在那个方向，但很微弱……像是在深层地下。”
杰洛特点头，做了个手势，小队转向左侧岔路。
这条路比主通道更狭窄，拱顶低得需要弯腰通过。
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粘液状物质，在手电光芒下泛着诡异的荧光绿。
哈涅尔注意到这些粘液中有细小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纹路——和强兽人皮肤上的特征相似。
“这里可能是它们的培育区，”杰洛特蹲下，用匕首刮取一些样本放入小瓶，“看这些粘液的分布，像是从某个中心点蔓延出来的。强兽人可能是在这种环境中‘生长’出来的。”
继续前进一百码后，通道豁然开朗。
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这里原本可能是个天然洞穴，后来被人工改造过——地面铺上了粗糙的石板，墙壁凿出了整齐的壁龛，天花板上有几根石柱支撑。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中央的景象。
那里堆着一座小山。
由白骨堆成的小山。
哈涅尔的胃部一阵翻涌。
那些骨头大部分是人类——从颅骨、肋骨、四肢骨的尺寸可以判断。
但也有一些明显不属于人类：更粗壮的骨骼，扭曲的脊椎，带着锋利獠牙的下颌骨。
骨堆旁散落着破烂的衣物碎片、生锈的镣铐、还有几个碎裂的木笼。
五名士兵中的一人低声咒骂了一句。
即使是这些经历过战斗的老兵，面对如此规模的死亡痕迹也难免动容。
杰洛特举起手，示意警戒。
他缓步走向骨堆，猫瞳扫视着周围。
哈涅尔紧跟其后，戒指的脉动在这里变得很弱，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那些黑暗生命从未在此停留。
“看这些骨头，”杰洛特蹲下身，捡起一根大腿骨，断口处有明显的切割痕迹，“不是自然死亡，是屠宰。切割方式很专业，像是为了获取特定部位的……材料。”
他又指向骨堆边缘几具相对新鲜的尸体——至少比那些已经风化发黄的骨头新鲜得多。
这些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但已经被啃食得面目全非。
从残留的衣物碎片看，有平民的粗布衣，也有城市守卫的制服碎片。
“最近还有受害者，”杰洛特的声音很冷，“不超过一个月。”
哈涅尔强迫自己仔细查看那些骨头。他在中土见过奥克和强兽人的暴行，但眼前的场景依然让他感到不适。
这不是战场上的杀戮，是系统性的、流水线式的屠杀，目的似乎是为了获取制造怪物的“原材料”。
“但这里已经荒废了，”杰洛特站起身，环顾四周，“没有活动的痕迹，没有新鲜的血迹，连那些培育粘液都已经干涸发硬。强兽人搬走了，或者……被遗弃了。”
哈涅尔点头。
他也注意到了：骨堆上有灰尘，地面没有新的拖拽痕迹，壁龛里空空如也。
这个空间虽然恐怖，但已经是一处遗址，而非活跃的基地。
“为什么遗弃？”一名士兵低声问，“如果他们能在这里秘密制造强兽人……”
“可能因为被发现了，”杰洛特说，“凯亚恩一个月前开始调查下水道，市政厅加强了巡查。也可能因为……技术升级。他们找到了更好的地点，或者改良了培育方法，这里变得过时了。”
他在空间里仔细搜索。
墙壁、地面、天花板，猎魔人不放过任何细节。
五名士兵也分散开，检查各个角落。
哈涅尔则站在骨堆旁，闭上眼睛，试图从戒指中获取更多信息。
脉动依然微弱，但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到骨堆下方时，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不是黑暗能量，是某种更细微的、类似魔法残留的波动。
“杰洛特，”他睁开眼睛，“下面有东西。不是怪物，是……魔法的痕迹。”
杰洛特走过来，两人一起清理骨堆边缘的骸骨。
随着一根根骨头被移开，地面逐渐显露——不是普通的石板，而是一个刻满符文的圆形平台。
符文很复杂，哈涅尔一个都不认识，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能量结构：这是传送法阵，或者是某种召唤法阵的一部分。
“他们用这个把原材料运进来，”杰洛特判断，“或者把成品运出去。看这些符文的磨损程度，使用频率很高。”
但法阵已经失效了。
核心处的几块符文石碎裂，能量线路中断。
有人故意破坏了它。
搜索继续。
在空间最深处的一个壁龛里，杰洛特有了新发现。
那个壁龛比其他壁龛更深，里面堆着一些杂物：破碎的玻璃器皿、生锈的手术工具、几瓶已经干涸的药剂，还有——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皮革，已经磨损严重，边缘卷曲。
杰洛特小心地拿起它，吹去表面的灰尘，翻开第一页。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文字？”猎魔人低声说，将笔记本凑近魔法光球，“不是通用语，不是精灵语，也不是矮人语。我见过很多古代文字，但这种……”
哈涅尔走过去，看向那页纸。
泛黄的纸张上写满了流畅而优美的文字，字母细长，带着优雅的弧线和点缀其间的变音符号。那是——
“辛达语，”哈涅尔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惊讶，“这是辛达语！莱戈拉斯他们精灵使用的语言！”
杰洛特转头看他，猫瞳中闪过探究的光芒：“你认识？”
哈涅尔点头，接过笔记本。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辛达语出现在这里，在这个黑暗的下水道实验室里，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制造强兽人的不是虚空教派的人类，而是……精灵？
不，不可能。
中土的精灵绝不会参与这种黑暗工艺，更不可能效忠魔苟斯。
除非……
他快速翻阅笔记本。
前面的几页似乎是实验记录，用辛达语详细记载了某种生物的培育过程：“……第三批样本的骨骼强化成功率仅17，明显低于预期。推测与人类血液纯度不足有关，建议下次使用年轻健康的捐赠者……”
“……融合奥克基因与食尸鬼肌肉组织产生意外突变，新变种具备日光耐受性，但智力退化严重，无法执行复杂指令……”
“……黑暗能量灌注的最佳比例仍未确定。过量导致样本崩溃，不足则无法激活强化特性。需更多实验……”
这些内容已经足够令人不安，但哈涅尔继续翻页。
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不再是实验记录，而像是一份通讯日志，或者……某种密文通信的副本。
然后，在接近末尾的一页，他看到了两个签名。
不是手写的签名，是印刷的、带有魔法微光的印章签名。
两个并排的符号，用辛达语书写，但哈涅尔一眼就认出了它们代表的含义。
第一个符号是一个优雅的“f”法兰茜斯卡·芬达贝尔，多尔·布雷坦纳的精灵女王，席儿·德·坦沙维耶的盟友。
而第二个符号……
哈涅尔的呼吸停止了。
那是一个“s”，但写法特殊，第一笔和最后一笔延伸出去，形成一个近乎闭合的环，环中央点缀着三颗小星。
这个符号他见过，在莱戈拉斯给他看的中土历史典籍中，在描述某个古老而强大的精灵家族的篇章里。
凯勒布林博家族的徽记。
但凯勒布林博家族早在第一纪元就已经……不，等等。
凯勒布林博，那位伟大的诺多精灵工匠，他创造了精灵三戒，但也铸造了那些后来被索伦染指的戒指原型。
他痴迷于创造，追求工艺的极致，最终……
哈涅尔猛地翻回前一页，重新阅读那段用辛达语写的实验总结：
“……经过七十二次迭代，终于接近完美形态。结合人类的基础构架、奥克的战斗本能、食尸鬼的再生能力，再灌注经过提纯的黑暗能量，产物具备理想的物理特性和服从性。唯一缺陷是能量不稳定，需要定期补充。下一步计划：尝试融入炎魔基因碎片，预计可显着提升火焰抗性和力量上限，但存在伦理风险……”
下面是一行小字备注：
“伦理考量已由f批准。s提供技术指导。目标明确：创造足以对抗北方人类军队的生物兵器，为精灵复兴争取时间和空间。牺牲必要，代价合理。”
哈涅尔的手开始颤抖。
笔记本差点从他手中滑落。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强兽人不是虚空教派的造物，或者说，不完全是。
虚空教派可能在寻找魔苟斯的力量，可能在进行黑暗仪式，但他们没有这种生物工程技术。
但精灵有。
确切地说，某些精灵有。
但人类王国不会轻易让步，战争可能不可避免。
所以她们需要一支军队。
一支强大、服从、能够与北方诸国正规军抗衡的军队。
而某个掌握了凯勒布林博家族失传技术的“s”，提供了制造这种军队的方法。
用魔苟斯的工艺，用黑暗的能量，用无数人类的生命作为原材料，在这个下水道的实验室里，培育出强兽人。
但他们失败了——或者说，还没有完全成功。
强兽人需要定期补充黑暗能量，否则会退化。
而且它们似乎认出了哈涅尔的戒指，因为戒指中的力量与它们的创造源同出一脉。
所以这个实验室被遗弃了。
不是因为被发现，而是因为技术遇到了瓶颈，需要转移阵地，或者……需要寻找新的能量源。
比如，一枚来自中土、蕴含着魔苟斯力量的戒指。
哈涅尔抬起头，看向杰洛特。猎魔人正盯着他，等待解释。
“杰洛特，”哈涅尔的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颤抖，“我们得立刻回去。现在。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他看向手中的笔记本，那两个闪闪发光的辛达语签名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法兰茜斯卡。
还有那个“s”。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如果真的是那个人……那么整个北方，不，两个世界，都面临着比魔苟斯回归更直接的威胁。
因为这一次，黑暗不是从外部入侵。
而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