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地下三层的密室内，空气浑浊而潮湿，混合着石墙的霉味、老旧羊皮纸的尘味，以及从下方更深层地牢渗透上来的难以名状的气息——那是恐惧、痛苦和某种原始恶意的混合物。
密室唯一的桌子上燃着一根粗壮的蜡烛，火光在三张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弗尔泰斯特国王站在桌边，双手撑在桌面，身体前倾，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对面，杰洛特背靠石墙，双臂交叉，猫瞳在昏暗中微微发光。
特莉丝站在两人之间稍侧的位置，既是调解者，也是观察者。
他们是通过一条废弃的引水渠进入王宫的。
那条渠道建于两个世纪前，早已干涸，入口被藤蔓和碎石掩盖，连王宫最古老的守卫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特莉丝在学生时代从一本禁书中读到过它——那本书记载了维吉玛建立初期各种秘密通道和密室，作者是一位因泄露宫廷机密被处决的术士。
“地牢的结界还能撑多久？”杰洛特直接问道，没有寒暄，没有礼节。
猎魔人的时间感告诉他，距离月圆之夜只有不到三十小时了。
弗尔泰斯特吞咽了一下，喉结在紧绷的颈部皮肤下滚动：“希拉德说，最多再撑两个晚上。昨晚……她差点挣断第三条铁链。锁链是矮人锻造的，能拴住巨魔，但她……”
“她在变化，”杰洛特接话，“每次满月，诅咒都在加深。一开始只是外形变化，现在是本能的觉醒。下一次满月，如果诅咒不解除，她将彻底失去人性，成为纯粹的吸血妖鸟——到那时，没有任何结界能困住她。”
国王的肩膀垮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泰莫利亚的统治者，只是一个绝望的父亲。
“你能解除它，对吗？你之前说需要准备，需要了解诅咒的根源。现在……现在你了解了吗？”
杰洛特沉默了片刻。
他的调查已经持续了三周，从王宫档案到民间传说，从被诅咒者的症状到家族病史。
他拼凑出了大部分真相，只差最关键的一块——诅咒的起因。
通常，吸血妖鸟诅咒与血缘罪恶有关，通常是乱伦或弑亲。
但在所有官方记录中，雅妲公主的父母是已故的罗格纳亲王与来自瑞达尼亚的贵族女子，婚姻合法，血统清白。
除非记录是假的。
“我需要知道诅咒的起因，”杰洛特最终说，声音平稳但不容回避，“所有诅咒都有根源。血缘诅咒尤其如此，它通常源于家族内部犯下的某种……禁忌之罪。”
弗尔泰斯特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的目光从杰洛特脸上移开，看向摇曳的烛火，又看向密室石墙上渗水的裂缝。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触摸。
“雅妲的母亲……”国王开口，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是我的妹妹，雅妲·罗格纳。”
特莉丝倒吸一口冷气，用手捂住嘴。
杰洛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瞳孔微微收缩——猎魔人的调查终于找到了缺失的那块拼图。
“二十年前，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弗尔泰斯特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每个字都在灼伤他的喉咙，“我的妹妹……我们……那时我喝醉了，或者说我以此为借口。之后她怀孕了，我安排她远嫁他乡，嫁给我的表兄罗格纳亲王。他以为孩子是自己的，直到雅妲出生时，他看到了那双眼睛——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停顿，深深吸气：“罗格纳愤怒地质问她，她在难产中死去，临死前说出了真相。罗格纳带着这个秘密远走边境，五年前战死。而雅妲……我一直把她当作侄女抚养，直到一年前，诅咒第一次显现。”
密室陷入死寂。
只有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从下方地牢传来的、极其微弱的金属摩擦声——那是铁链被拉扯的声音。
“乱伦的血脉，”杰洛特最终打破沉默，“这是最古老的血缘诅咒之一。被冒犯的祖先或神灵降下惩罚，让后代变成怪物，作为对罪孽的永恒提醒。”
“你能解除它吗？”弗尔泰斯特重复问题，眼中闪烁着最后的希望。
“可以，”杰洛特回答，“但仪式必须在月圆之夜进行，需要三样东西：被诅咒者的鲜血，罪孽者的忏悔，以及一把浸过圣水的银匕首。鲜血和匕首我有办法，忏悔……”他看着国王，“必须是真诚的，公开的，向所有受影响的人道歉，包括死者和生者。”
弗尔泰斯特的脸扭曲了：“公开？这意味着向整个王国承认我的罪孽！泰莫利亚会陷入混乱，贵族会质疑王权的合法性，教会会宣布我为异端！这等于毁掉整个王国！”
“或者，”一个声音从密室角落的阴影中传来，三人都吓了一跳，“你可以选择更简单的解决方案。”
特莉丝迅速转身，手中已凝聚起魔法能量的光芒。
杰洛特的手按上剑柄。
但阴影中走出的人让他们都愣住了——是希拉德，宫廷术士，他穿着深紫色睡袍，显然是被他们的闯入惊动的。
“希拉德！”弗尔泰斯特低吼，“你怎么——”
“陛下，王宫的魔法防御是我布置的，”老法师平静地说，“任何未经授权的混沌能量波动，我都能感知。当特莉丝小姐解除下水道入口的警报时，我就知道了。”
他走到桌边，苍老的眼睛扫过三人：“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关于诅咒的真相……其实我早已猜到。血缘魔法有其独特的味道，而我研究雅妲公主的血液样本已经三个月了。”
杰洛特的手依然按在剑柄上：“你是来阻止我们的？”
“不，”希拉德摇头，“我是来提供另一个选择。尼弗迦德人带来的药剂——晨曦之泪。根据我的研究，它确实能抑制诅咒，虽然不是永久解除。如果陛下接受它，公主能恢复正常，王室的秘密得以保全，泰莫利亚的稳定得以维持。”
“代价呢？”特莉丝尖锐地问，“尼弗迦德不会无偿提供帮助。他们会要求政治让步，军事通行权，甚至最终的王位继承权。”
“代价可以谈判，”希拉德说，“总比公开丑闻、导致王国崩溃要好。而且……”他看向弗尔泰斯特，“陛下，您必须考虑泰莫利亚的整体利益。如果猎魔人的仪式失败——这完全有可能，血缘诅咒是最难解除的——那么公主将彻底变成怪物，而您的罪孽将无法掩盖。届时，尼弗迦德将以此为由，联合国内反对势力，推翻您的统治。”
弗尔泰斯特陷入痛苦的挣扎。
他的目光在杰洛特和希拉德之间游移，一方是彻底的解决方案但风险巨大，另一方是暂时的缓解但代价未知。
杰洛特打破了僵局：“关于拉多维德的谋杀。你们认为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