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功好像沉在冰冷的海底,不断下坠,意识支离破碎。
只有赵雅雯的身影、笑容,像断续的胶片,在虚无中反复闪现。
订婚那天的羞涩与喜悦,零陵街头并肩而行的身影,电话里软软地叫他“成功哥哥”规划未来时眼中闪烁的星光……
所有美好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急救室那刺目的红灯上。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溺水者般挣扎着浮出水面。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王成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和床边的母亲,何春娟。
母亲的双眼红肿,看到他醒来,泪水又涌了出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妈……”
王成功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醒了,醒了,成功醒了!”
何春娟哽咽着喊道,颤抖着手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父亲王腾闻声快步冲到床边。
他看着儿子空洞无神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护士和医生很快进来,做了简单的检查。
“悲伤过度,急火攻心,加上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导致的晕厥和虚脱。”
“身体指标基本稳定了,但需要绝对静养,情绪上不能再受刺激。”
医生低声对王腾夫妇交代。
王成功听着,目光却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反应。
身体的感觉在慢慢恢复,但心口的那个洞,却越来越大。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赵海清走了进来。
这位在商海沉浮多年的民营企业家,此刻仿佛被抽走了脊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痛。
他走到床边,看着王成功,这个他曾经无比欣赏,视若半子的年轻人,如今和他一样,坠入了悲伤的深渊。
“成功……醒了就好。雅雯的后事……我和你雪丽会处理,你……好好休息。”
王成功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看向赵海清,嘴唇动了一下,想说“对不起”,想说“我没照顾好她”。
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赵海清红着眼圈,拍了拍王腾的手背,又对何春娟点了点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王成功躺在病床上,大部分时间只是睁着眼睛望着虚空,对周围的一切声响漠不关心。
父母低声的啜泣和安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何勇副省长在得知消息的当天上午,就亲自给李光明打来了电话:
“光明啊,成功那边……情况我知道了。成功这孩子,重感情,这次打击太大了。”
“你替我,也代表市委市政府,多关心多安慰。让他节哀,保重身体。”
“工作上的事,完全不用考虑,让他好好处理家事,休息调整。有什么需要,省里市里全力支持。”
李光明握着电话,连连应是:“何省长放心,我和市委一定安排好。”
有了何勇的明确指示,李光明的慰问安排更加周到。
他亲自来到医院探望。
在病房里,李光明看着王成功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个在官场上以强硬果断着称的市委书记,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成功,节哀顺变。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把身体养好,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市委是你的后盾,有什么困难,随时开口。”
李光明离开后,按照他的吩咐,市委办公室开始有序地组织人员前来探望慰问。
市委办综合一科全体人员、综合二科科长杨丽、人事科长张明……
第三天,在医生的反复检查下,王成功的身体指标基本稳定,主要是心病和极度虚耗。
医生建议可以回家静养,换个环境或许有利于情绪恢复。
王腾何春娟商量后,办理了出院手续。
第四天,是赵雅雯的葬礼。
天阴沉沉的,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葬礼在零陵市郊一处宁静的陵园举行。
来的人很多,赵海清商界的朋友、王成功在零陵的部分同事朋友、两家的亲戚……
王成功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那是赵雅雯去年陪他一起买的,说他穿着精神。
西装笔挺,却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消瘦,他站在家属的最前面,身体挺得笔直。
云雪丽哭得几乎昏厥,被两位女眷搀扶着。
赵海清强忍着悲痛,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
简朴的告别仪式后,灵柩被缓缓抬起,送往墓地。
王成功作为未婚夫,手捧赵雅雯的遗像,走在最前面。
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明媚如春。
墓穴早已挖好,在陵园一处背山面水,环境清幽的角落。
棺木缓缓放入,泥土一锹一锹落下。
仪式结束,参加葬礼的人们开始陆续鞠躬离开,低声劝慰着赵海清和云雪丽,也向王成功投来担忧的目光。
王成功对每个人的话语点头,没有更多的反应。
人群渐渐散去,陵园恢复了空旷和寂静。
赵海清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云雪丽,走到王成功身边。
这个失去了独生女的企业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伸出颤抖的手,重重地按在王成功的肩膀上:“成功……走吧。人死不能复生。雅雯……她肯定不希望你这样。生活……总还要继续。”
云雪丽闻言,再次失声痛哭,瘫倒在赵海清怀里。
赵海清红着眼圈,紧紧搂住妻子,对王成功点了点头,搀扶着云雪丽,缓缓地朝着陵园出口走去。
王成功没有动。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肩膀,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他蹲下身,坐在了墓碑前的水泥台上,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那张笑靥如花的照片。
“雅雯……”
“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成功就这样坐着,对着墓碑喃喃低语,说着他们未完成的婚礼,说着星城的新家,说着他对未来的规划,说着他的懊悔,他的不舍,他的痛苦……
语无伦次,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