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的目光与于向辉探寻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
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看到了,就在那潭水底下。”
于向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后怕的神情。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朝着深潭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你小子还好没动它。”
于向辉长出了一口气,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村里老一辈都说,那潭里住着个大家伙,是咱们于家村的护村神龟。”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说是保佑着咱们这片山头风调雨顺,谁要是敢动它,准没好下场。”
于向辉说起几十年前,村里有个不信邪的愣头青,仗着水性好,偷偷下水想去抓。
结果人刚下水,就抽了筋,差点淹死在里面,被人救上来后大病了一场,从此再也不敢靠近那片水潭。
徐秋听着,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想起了那条疯狂的旗鱼,想起了林家人的惨状,又想起了水潭里那个巨大的黑影。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涌上心头。
他庆幸自己当时压下了那一闪而过的贪念。
为了口腹之欲,去触犯一个村子世代相传的禁忌,去招惹那未知的风险,确实不值得。
要是真把它抓了,别说吃得不安心,恐怕以后于家村但凡有点天灾人祸,这口黑锅都得自己来背。
到时候,千夫所指,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大哥说的是,那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东西,是有灵性的,不能碰。”
徐秋由衷地附和道。
于向辉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题就此打住。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回到了于家。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于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饭菜的香气混合着人声,热闹非凡。
于家两个舅子,一共生了七个孩子。
大的十几岁,小的才刚会走路,加上徐秋一家四口和老两口,整个堂屋里挤得满满当当。
孩子们围着一张小桌子,吵吵嚷嚷地抢着碗里的肉。
大人们则在另一张桌子上推杯换盏。
这是徐秋分家之后,第一次在这么多人凑在一起的场合吃饭。
孩子们的尖叫声,大人们的谈笑声,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着这乱哄哄却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场面,心里暗自感叹,还好自己只有三个孩子。
正想着,丈母娘李秀莲端着一个大陶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来来来,都尝尝这个,海星,听阿秋说这东西大补呢!”
她把陶盆往桌子中间一放,热气腾腾的海星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腥甜味。
于家的孩子们哪里见过这个,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
徐秋看着那熟悉的五角星形状,胃里却没什么反应。
这几天,他吃海星已经吃到快要吐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一个,熟练地用手指掰开坚硬的外壳,用筷子将里面橘黄色的膏腴刮下来,小心地放进于晴的碗里。
“你多吃点,补身子。”
于晴看着碗里堆起来的海星肉,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小声说道。
“你也吃啊。”
“我吃腻了。”
徐秋又拿起一个,继续给她剥。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旁边正给孙子夹菜的李秀莲眼里。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变得更加柔和。
她看着女儿被丈夫细心照顾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以前那个不着调的女婿,是真的变了。
知道疼媳妇,知道顾家,知道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女儿的好日子,是真的来了。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直到月上中天。
饭后,徐秋觉得屋里有些闷,便走到院门口透透气。
几个吃完饭正在门口乘凉的邻居看到他,都热情地打起招呼。
“阿秋,回来看岳父啦?”
“是啊,王叔。”
“你这女婿当得可真不错,还特地叫拖拉机送东西回来,把你岳母给美的,跟我们念叨一下午了。”
“应该的。”
徐秋笑着回应,心里却很受用。
他正跟邻居们闲聊着,院子里猛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哇!我的手!好痛啊!”
是儿子徐文乐的声音。
徐秋心里一紧,立刻转身冲进院子。
只见徐文乐正坐在地上,伸着一只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的手指上,那只白天抓来的甲鱼正死死地咬着,怎么甩都甩不掉。
旁边几个孩子都吓坏了,徐欣欣更是急得直哭。
“怎么了怎么了?”
李秀莲和于晴闻声跑了出来,看到这副场景,顿时慌了神。
“别动!”
徐秋沉声喝止了要去硬掰甲鱼嘴的于向辉。
他快步走过去,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打火机。
“噌”的一声,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在夜色中亮起。
他没有去烧甲鱼的嘴,而是将火苗凑近甲鱼的背壳,缓缓地烘烤着。
甲鱼似乎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原本死死咬住的嘴巴,终于松开了。
它猛地一缩头,掉在了地上。
徐文乐的手指上,留下了两排清晰的牙印,已经渗出了血珠。
于晴心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赶紧抱着儿子进屋去擦药。
院子里的孩子们看着地上的甲鱼,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好奇,只剩下恐惧。
李秀莲看着宝贝外孙受了伤,顿时火冒三丈。
她走过去,一脚踩住那只还想逃跑的甲鱼,没好气地说道。
“看我今天不把你炖了汤!”
她当即就拎着甲鱼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开始烧水收拾。
一场惊吓过后,孩子们再也不敢玩闹,一个个都蔫头耷脑地被大人领回屋里睡觉去了。
夜深人静,等孩子们都睡熟了,大人们才重新在堂屋里坐下。
一锅热气腾腾的甲鱼汤被端上了桌,浓郁的肉香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李秀莲给于德海和徐秋一人盛了一大碗。
“来,阿秋,多喝点,压压惊。”
甲鱼肉炖得软烂脱骨,汤汁鲜美浓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徐秋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妻儿。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拿起墙角的扁担和箩筐,一个人推开院门,朝着山上的橘子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