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看着于晴,她还低着头,昏暗的灯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可他知道,那句话里藏着的是什么。
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关心。
对于一个常年穿着破旧衣裳的男人来说,新衣服算不上什么。
可这句话从于晴嘴里说出来,却比世上任何珍宝都要贵重。
徐秋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走了那条缝补了一半的裤子,随手放在床头。
然后,他握住了她因为缝补而有些冰凉的手指。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于晴的手指在他温热的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想抽回来,却没有动。
“也给你自己做两套。”
徐秋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现在有钱了,不用省着。”
于晴立刻抬起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衣服够穿的,做那个干什么,浪费钱。”
她的语气有些急,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徐秋笑了。
他喜欢看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生动又可爱。
他没有跟她争辩,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听我的。
他的语气依旧很轻,却让于晴无法反驳。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终于不再坚持,只是将头转向了一边,不让他看到自己上扬的嘴角。
晚饭桌上,气氛格外热闹。
徐秋钓回来的那些黄鳝,被于晴用大火爆炒,撒上青翠的葱段,浓郁的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李淑梅一边给孙子孙女夹菜,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筷子将一条最肥美的黄鳝拨到了徐秋的碗里。
这个动作她做得无比自然,显然是多年的习惯。
大哥徐春和二哥徐夏都看到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吃饭,像是已经见怪不怪。
换作以前,徐秋会心安理得地把那条黄鳝吃掉。
可现在,他看着碗里那条油光锃亮的黄鳝,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
在全家人的注视下,他伸出筷子,小心地将那条黄鳝的肉和刺分离开。
然后,他夹起一半细腻的鳝肉,放进了旁边李淑梅的碗里。
“妈,你吃。”
李淑梅愣住了。
接着,徐秋又将剩下的一半,夹给了另一边的于晴。
于晴也愣住了,她看着碗里那块白嫩的鱼肉,一时间忘了动筷子。
“爸爸!我也要吃!”
徐文乐看到这一幕,不乐意了,伸着小手就要去够徐秋的碗。
徐欣欣也跟着起哄。
“我也要!”
徐秋脸色一沉,筷子在桌上轻轻一敲。
“没规矩。”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
“奶奶和妈妈最辛苦,好东西要先给她们吃,懂不懂?”
两个小家伙被他一训,立刻缩回了手,委屈地扁着嘴,却不敢再闹。
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徐秋。
大嫂许秀云和二嫂刘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个向来只顾自己的徐家老三,竟然知道谦让了。
徐洪斌一直沉默地吃着饭,此刻也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小儿子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东西。
于晴的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又暖又软。
她低下头,小口地吃着碗里的那块鳝肉,感觉那股鲜美的味道,一直甜到了心底。
晚饭后,暑气未消。
徐秋搬了条长凳,坐在院子里纳凉。
海风吹过,带着一丝咸湿的气息,院墙角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
李淑梅正和隔壁的李婶靠在墙边闲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徐秋的耳朵里。
“淑梅啊,我可听说了,你家小秋昨天可真是出息了,抓了条那么大的鱼!”
李婶的声音里满是羡慕。
“哎哟,别提了,那浑小子,就是运气好罢了。”
李淑梅嘴上抱怨着,语气里的骄傲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条鱼卖了不少钱吧?看那块头,不得值个大几十块?”
李婶试探着问道。
“哪有那么多”
李淑梅正要说出那个让她激动了一天的数字,院子里的徐秋却站了起来。
“妈,李婶。”
他笑着走了过去,很自然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一边说,一边递给李婶一根自己种的黄瓜。
“李婶,尝尝,刚摘的,脆着呢。”
李婶接过黄瓜,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哟,这黄瓜长得可真水灵。”
“可不是嘛。”
徐秋顺势接话。
“就是今年雨水少,我爹还愁地里的花生呢。对了李婶,你家那片地浇水了吗?”
几句话的工夫,话题就从那条价值不菲的大鱼,转移到了今年的收成上。
李淑梅看了儿子一眼,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岔开话题,但还是闭上了嘴。
徐秋心里松了口气。
财不露白的道理,村里人或许不懂,但他却清楚得很。
几十块钱在后世不算什么,可在这个年代的渔村里,足以让一些人红了眼,平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打发走了邻居,徐秋又陪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疯玩了一会儿。
他学着大马的样子,让两个小家伙骑在自己背上,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跑,惹得他们咯咯直笑。
于晴就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那一大两小三个身影,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夜深了。
徐秋冲完凉回到屋里,浑身的疲惫让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
“小秋。”
是父亲徐洪斌压低了的声音。
“走了。”
徐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迅速穿好衣服。
于晴也被惊醒了,她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要出海了?”
“嗯。”
徐秋走到床边,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睡吧,天亮我就回来了。”
他走出房间,带上门。
院子里,月光如水。
徐洪斌已经背着渔具,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看到徐秋出来,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抬脚朝着村外码头的方向走去。
徐秋默默地跟了上去。
父子俩一前一后,身影在寂静的村道上被月光拉得很长,脚下是无尽的夜色,前方是未知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