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特执政厅的地下室,如今已被改造成了“狗腿子”们的核心情报枢纽。空气中瀰漫着旧纸卷、新墨汁以及一种紧绷的、属于阴影的独特气味。墙壁上挂满了大幅的、由粗糙科尔奇斯纸拼接而成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矿物颜料标注着敌我态势、兵力调动以及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周北辰站在最大的那幅北部区域地图前,眉头紧锁。洛嘉静立一旁,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但紫罗兰色的眼眸却紧随着周北辰手指的移动,吸收并分析着每一份情报。
“不对劲,洛嘉,很不对劲。”周北辰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北部“万衡教廷”大主教格里高利势力范围的区域上。那里标注的敌军符号密密麻麻,远超其他几个主要教区。“格里高利这老小子,哪来这么多钱?你看这些情报,装备精良,配给充足,士气至少在发饷的时候很高昂。他那块地,我研究过,矿产一般,农业产出也就那样,凭什么能养得起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这不符合基本的规律。”
“狗腿子”们后续送来的、更加细致的情报,起初也未能完全解开这个谜团。只模糊提到格里高利大主教近半年来,似乎在推行一种新的“虔税”制度,与一种名为“赎罪券”的纸券有关。民众可以用粮食、金属、甚至劳力换取这种印制精美的纸券,据说能抵扣罪孽,并获得“神恩”。
直到几名胆大心细的“狗腿子”成员,伪装成流浪的抄经人,实地潜入了格里高利控制的核心城镇,才带回了关键信息。
“我们亲眼看到,民众排着长队,用车拉着粮食、扛着皮货,去教堂换取那种纸券。”负责此次潜入的小队长,一个面容平凡到扔进人海就找不出来的中年男人,正向周北辰和洛嘉汇报,他的声音平稳,带着情报人员特有的客观冷静,“教堂旁边的工坊日夜不停,用的正是我们的‘科尔奇斯纸’制法,虽然粗糙些,但确凿无疑。”
“赎罪券?”周北辰拿起一张“狗腿子”设法带回来的样品。纸券做工确实比他们早期的产品要精美,上面用繁复的花纹和圣约教符文环绕着“赦免罪孽”、“积累功德”等字样,还盖着格里高利教区的独特印章。“他用这个跟老百姓换实实在在的物资?”
“是的,北辰牧师。而且,他们不仅承诺赎罪,还还允诺,待圣战胜利,剿灭我们之后,”小队长顿了一下,略过了那个不敬的称呼,“将用缴获的战利品和新的赋税特权,来回购这些赎罪券,并支付‘神恩红利’。”
“他用未来的、尚未实现的战争收益作为抵押,向当下的人借贷物资和财富”周北辰的声音低沉下去,彷彿在咀嚼着某个熟悉至极的概念。突然,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种混合着荒谬、瞭然和极度兴奋的笑容。
“哈!”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将那张赎罪券在手里抖得哗哗作响,“这不就是他妈的‘梅福券’嘛!”
房间里除了洛嘉,其他人都面露困惑。梅福券?那是什么?
洛嘉看向周北辰,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带着询问。他虽然智慧超凡,但对于周北辰那个世界某些特定的历史金融产物,依旧缺乏认知。
“一种…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度,有人玩过的把戏。”周北辰快速解释道,语速因为激动而更快,“用国家信用强行推行一种纸券,允诺未来用真金白银或者税收赎回,但实际上疯狂超发,用来支付军费。短期内,它能聚集起惊人的资源,看起来强大无比。但是…”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洞悉泡沫本质的冰冷:
“但是,它的价值完全依赖于人们对未来承诺的信任,依赖于军事胜利带来的真金白银。一旦信任动摇,或者胜利的希望变得渺茫…这东西,就会变得连擦屁股的纸都不如!”周北辰转向灰鼠,语速飞快地追问:“这种赎罪券,流通范围有多广?民众接受度如何?是否允许私下交易?格里高利用它具体换取了什么?”
灰鼠显然做足了功课,流畅地回答:“流通极广,几乎覆盖了整个格里高利教区,甚至开始向邻近教区渗透。很多平民甚至变卖仅有的家当去购买,相信这既是信仰的体现,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毕竟,所有人都认为圣战必胜。他们用赎罪券向教廷交换粮食、布匹、金属,甚至是直接抵扣赋税。私下里的交易也存在,但规模不大,因为所有人都等着圣战胜利后兑付。”
“稳赚不赔?信仰背书?未来收益抵押?”周北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像一只发现了猎物致命弱点的狐狸,“所谓的‘赎罪券’,不过是另一种形式更稳妥的‘超发货币’!格里高利这老小子,用一张张空头支票,撬动了远超他实际财富的资源,用极低的现时成本,维持着这支庞大的军队!妙啊!真是妙啊!”
“洛嘉,你可别忘了我是谁!”周北辰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笑意,“我可是股票交易员!在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前,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人性的贪婪和恐惧之间跳舞,就是在泡沫升起时潜入,在泡沫破裂前逃离!做多,做空,逼空,杀多…这才是我的老本行!”
他深吸一口气,彷彿已经闻到了硝烟之外,另一种属于金融战场的特殊气味。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周北辰用力一拍地图,震得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洛嘉,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韩信靠着萧何推荐得以施展才华,最终也因萧何的计谋而败亡!现在,格里高利靠着这套‘纸换物资’的把戏,暂时堆起了他的大军,但这玩意儿本身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是时候让这些只会用刀剑和教条思考的野蛮人,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市场!看看市场这只无形的手,是如何举起铁拳,砸碎他们精心构筑的泡沫的!”
洛嘉凝视着周北辰。他能理解父亲话语里的部分逻辑,那种利用体系本身弱点进行反击的思路,与他擅长的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他依旧无法完全理解,那些薄薄的券书,确实是敌人十分高明的伎俩,但如何能反过来利用它来撼动一支实实在在的、钢铁洪流般的军队。信仰和武力,难道不才是一场战争决定性的力量吗?
周北辰没有在意洛嘉的沉思,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一个基于金融逻辑的、极其阴险也极其高效的计划正在迅速成型。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格里高利的教区,划向其他几个按兵不动的大主教地盘,眼神锐利如刀。
“看好了,”周北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我有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