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天国神子基础教育学院”正式开课引发的狂热浪潮,在最初的激动与混乱过后,给聚落的管理层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甜蜜的烦恼。
学院那原本以为足够宽敞的石屋,在汹湧的入学人潮面前,立刻显得捉襟见肘。适龄儿童的数量本就超出了预估,而那些渴望知识的少年、青年乃至少数中老年人,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让负责登记和维持秩序的埃里克和护教队员们实在无法硬起心肠将他们拒之门外。
“神子大人,北辰牧师,外面外面人还是很多,而且情绪很激动,都说想进来听讲”埃里克擦着汗,向周北辰和洛嘉汇报,脸上写满了为难。他不敢擅自做主,更不敢动用武力驱赶这些对知识充满虔诚渴望的同胞。
洛嘉站在窗边,望着学院外久久不愿散去的人群。那些期盼、焦灼、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的眼神,如同无形的针,刺在他那颗日益理解并共情凡人疾苦的心灵上。他回想起自己最初学习周北辰传授的那些“投资理论”和现实逻辑时的情景,知识为他打开了一扇理解世界的新窗口。如今,这些人寻求的,不正是同样的窗口吗?
“父亲,”洛嘉转过身,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悲悯,“禁锢肉体尚可称之为必要之恶,禁锢求知的灵魂,便是对生命本身的亵渎。他们渴望光明,我们不能亲手熄灭那微弱的火苗。”
“你怎么说话越来越神叨叨的了。”周北辰揉了揉眉心,他当然知道不能简单粗暴地赶人。劳动力都跑来上学,谁去种田、做工、维持聚落运转?但洛嘉的态度如此明确,而且从凝聚人心、培养忠诚度的角度看,让更多人接受教育无疑是长期有利的“投资”。只是资源和时间的矛盾尖锐地摆在面前。
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前世那个在极端困难条件下,依然成功扫除大量文盲、提升民众素质的伟大创举。
“有了!”周北辰猛地一拍大腿,把旁边的埃里克吓了一跳。
“洛嘉,你说得对,求知的权利不该被剥夺。但白天的生产也不能停摆。”周北辰脸上露出了惯有的、带着算计却又充满活力的笑容,“我们可以换个思路。白天,该种田的种田,该做工的做工,该上学的上学。等到晚上,夜幕降临,工坊歇息,田地里没了活计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学院的大门再次打开?”
“晚上?”洛嘉微微偏头,表示疑惑。
“对!晚上!”周北辰越说越兴奋,“我们开设‘夜校’!利用晚上的时间,为那些白天需要劳作的人提供教育!可以分成不同的班次,根据他们的基础和需求,教授不同的内容!识字、算术、简单的技术原理甚至可以把拉瓦锡编的教材,拆解成更易消化的小块来讲授!”
“夜校”洛嘉咀嚼着这个新辞汇,眼中渐渐亮起理解的光芒。将知识的传播从白昼延伸到黑夜,充分利用时间的每一个缝隙,这无疑是效率最大化的体现,也完美契合了不耽误生产又能满足求知慾的双重需求。“这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决定,父亲。”
方案既定,立刻执行。周北辰亲自规划,将学院的空间和时间进行了最大化利用。白天的课程主要面向适龄儿童和部分脱产学习的少年,课程相对系统。而入夜之后,学院里点燃了用浑浊玻璃和乙炔气制造的“气灯”,虽然光线昏黄,却足以照亮一张张渴望知识的脸庞。
夜校的学生成分复杂得多。有刚放下锄头、手上还带着泥土芬芳的农夫,有结束了一天敲打、浑身散发着金属和汗水气味的工匠,有操持完家务、匆匆赶来的妇女,甚至还有轮休的护教队员。他们坐在粗糙的木凳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吃力而认真地辨认着纸上的字元,演算着简单的题目,聆听着讲师讲解着胶泥的化学原理或水车的力学基础。
那景象,充满了一种原始而动人的力量。知识,像涓涓细流,在寂静的夜晚,悄然滋润着这片干渴的土地上每一颗不甘平庸的心灵。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随着聚落的蓬勃发展,尤其是夜校这种前所未闻的、大规模普及教育的模式出现,关于南部高地的种种传闻,也如同科尔奇斯的风沙一样,不可避免地向着更远的地方扩散出去。
在一些流浪的沙兽商人、零星的旅行者和逃离原本聚居地的流民口中,南部高地被描绘成了一个近乎神话般的地方——地上天国。那里物资丰饶,有吃不完的食物(当然是夸张),有坚固温暖的房子,有提供动力的神奇风车,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人们脸上带着其他地方见不到的希望和笑容,甚至连最低贱的人都可以读书识字!
这些传闻如同带着魔力的种子,在科尔奇斯各个角落那些绝望的心灵中生根发芽,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向着南部高地的方向跋涉。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充满恶意的流言也开始悄然传播,其源头隐隐指向圣约教势力控制的区域,尤其是拉尔特。
流言声称,所谓的“地上天国”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骗局,一个异端邪说的巢穴。那个自称牧师的异端,掌握着一种邪恶的“秘术”。任何踏入那片土地的人,都会被这种秘术侵蚀心智,逐渐忘却圣约的真正教导和信条,变得浑浑噩噩,最终彻底沉沦,成为那个伪神“神子”的无脑奴仆,如同行尸走肉般为其劳作至死。
“简直是胡说八道!诽谤!这是赤裸裸的污衊!”当周北辰从负责外围警戒和情报收集的护教队员那里听到这些传闻时,气得差点笑出声来,“还秘术?我要是真有那种洗脑的秘术,早就统一科尔奇斯了,还用得着在这里吭哧吭哧地搞建设、办教育?”
洛嘉的反应则更为平静,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污衊他,他或许不甚在意,但将父亲的心血和聚落所有人的努力,扭曲成如此邪恶不堪的模样,这触及了他守护的底线。
“父亲,谎言重复千遍,或许不会成为真理,但足以蒙蔽许多不明真相的眼睛,为我们树立更多的敌人。”洛嘉沉声道。
很快,更确切的情报被送了回来。探子伪装成流民混入拉尔特,带回了更令人不安的消息:拉尔特的圣约教教会高层,已经注意到了南部高地的异常和那些愈演愈烈的传闻。起初他们或许只当是偏远地区的愚昧迷信,但随着“地上天国”的名声越来越响,甚至开始吸引拉尔特境内一些不得志的低阶教士和工匠暗中嚮往,教会感到了切实的威胁。
据说,一场针对南部高地“异端巢穴”的审判和“净化”行动,已经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拉尔特的守卫力量正在被调动,一些狂热的战斗牧师也被召集。
风雨欲来。
聚落指挥所的石屋内,气氛凝重。周北辰看着探子带回的、用粗糙纸张绘制的地图,上面标记着拉尔特可能的军事调动方向。洛嘉静立一旁,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看来,拉尔特的那位‘大客户’,是铁了心要跟我们这笔‘不良资产’清算到底了。”周北辰冷笑一声,手指敲打着地图上拉尔特的位置,“坐等别人打上门,可不是我的风格。风险管控,最好的方式就是把风险扼杀在摇篮里,或者直接收购风险的源头。”
他抬起头,看向洛嘉,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光芒,那是混合了冒险、算计和不容置疑决心的光芒。
“洛嘉,我们的地上天国需要时间成长,不能被这些苍蝇打扰。”周北辰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看来,我们得再去拉尔特一趟了。”
洛嘉缓缓点头,庞大的身躯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
“如您所愿,父亲。为了天国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