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巴克(1 / 1)

科尔奇斯的太阳,一如既往地悬在橙红色的、病态的天空中,散发着灼热而缺乏生气的光。老巴克直起有些酸痛的腰,将最后一块用“科尔奇斯纸”仔细包裹、放进特制的木箱里,填满防震的干苔藓。他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心里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纸。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旁边记录清单用的、粗糙却轻便的灰褐色纸页。直到现在,他有时仍会觉得恍惚。用草秆、皮渣和一点黏土,就能造出这等可以书写、轻若无物的东西?这在他过去六十多年的科尔奇斯生涯里,是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奇迹。

不,不是奇迹。老巴克在心里纠正自己。是北辰牧师和神子大人带来的“神迹”。就像那嘎吱作响却提供着稳定动力的风车,像那能让建筑坚固无比的胶泥,像那片在以往绝对无法存活的、嫩绿的田畦。

他蹒跚地走出这间专门用于存放和修复“神降之物”(这是信徒们对周北辰带来的那些科技造物的称呼)的石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习惯性地眯起那双饱经风沙、眼角布满深壑般皱纹的眼睛,望向眼前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高地聚落。

在他记忆里,这里曾经只是一片荒芜的、被风沙侵蚀的岩台,只有几户最穷困、最绝望的流浪者在此搭建窝棚,靠着挖掘一点点可怜的根茎和捕捉偶尔出现的沙鼠苟延残喘。那时,他也住在这里,凭藉年轻时在某个废弃矿坑里学到的、一点关于摆弄生锈齿轮和破损线路的微末手艺,勉强帮着修补些破烂,换一口馊硬的食物。

那时候的日子,是灰暗的,没有尽头的。每一天醒来,想的只是如何活过今天。人们的眼神是麻木的,像被风沙磨去了所有光泽的石头,连绝望都显得有气无力。空气中瀰漫着贫穷、汗臭和一种更深沉的、对未来的无望。圣约教的牧师偶尔会来,宣讲着忍受苦难、侍奉父神以求来世的福报,然后带走人们本就不多的供奉。

老巴克也曾虔诚过,但年复一年的苦熬,让那点虔诚也如同被烈日曝晒的泥板,渐渐干裂、碎成了粉末。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巴克的思绪飘回了那个模糊的、充满骚动的下午。好像是北辰牧师来到这个破败小教堂之后不久?具体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年轻的、眼神却不像其他牧师那般空洞或贪婪的东方面孔,带来了一种不同的气息。他说的话有些古怪,什么“投资”,什么“回报”,听起来离经叛道,但不知怎的,却让一些早已死寂的心湖泛起了微澜。

然后,就是“神子”的降临。

老巴克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北辰牧师抱着一个婴儿,站在高处,阳光彷彿格外眷顾那个方向。他宣布,这是父神派来的使者,是带领他们走出苦难的“神子”。起初,老巴克和大多数人一样,是将信将疑的。

科尔奇斯上的骗局和谎言还少吗?

但很快,怀疑就被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实击碎了。

神子洛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力大无穷,智慧通达。他不仅能轻易搬动数个壮汉都抬不起的巨石,还能精准地找到地下水源,预言即将到来的沙暴。老巴克亲眼见过洛嘉用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凝视一台几近报废的净水器残骸,然后用手指出几个连老巴克自己都忽略了的、细微的裂痕和堵塞点。

更让老巴克感到震撼的,是洛嘉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他没有圣约教高层那种虚伪的傲慢,也没有底层民众常见的卑微或麻木。他沉默,却让人安心;他强大,却从不欺凌弱小。他会耐心地听一个最普通的信徒诉说家里的困难,会用他那巨大的、本应充满破坏力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帮孩子包紮伤口。

那种悲悯与威严的融合,是老巴克从未在任何大人物身上见到过的。

而北辰牧师,则像是神子意志的执行者,是那个将虚无缥缈的“神迹”转化为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好处的人。是他,带着大家用随处可见的沙蒿草和某种黏土混合,烧制出了坚固的胶泥,让窝棚变成了石屋,让聚落有了像样的围墙。是他,指挥大家建造了那架巨大的风车,利用科尔奇斯永不停息的风,带来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动力。是他,改进了制盐的方法,甚至弄出了虽然浑浊却足以使用的玻璃。

还有造纸。

老巴克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胶泥和草屑痕迹的手。这双手,摆弄过冰冷的金属,修补过破损的线路,也曾因为饥饿而颤抖。如今,这双手,在北辰牧师那看似异想天开的指挥下,竟然参与制造出了“纸”。

他还记得最初那几次失败的惨状,那恶臭的浆液,那捞不起来或者一碰就碎的“草渣饼”。当时他心里不是没有嘀咕,觉得北辰牧师这次可能真的想岔了。黏土板虽然笨重,但至少是熟悉的。可北辰牧师没有放弃,他把自己关在工棚里,反覆试验,那双总是闪烁着精光计算的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直到加入黏土粉的那一刻,直到第一张粗糙却完整的纸被成功揭下来老巴克还记得当时自己心脏那剧烈的跳动。那不是因为对神迹的敬畏,而是一种一种参与创造了某种全新事物的、纯粹的激动。他,老巴克,一个在科尔奇斯底层挣扎了一辈子的老工匠,竟然也能亲手做出“纸”这种东西!

这种激动,比他年轻时第一次修好一台还能发出嗡嗡声的旧机器,要强烈百倍。

聚落的变化,是方方面面的。不仅仅是住的房子更结实了,吃的食物更稳定了,也不仅仅是有了风车动力和神奇的纸。更深刻的变化,发生在人们的脸上,眼神里。

麻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忙碌的、带着希望的光彩。孩子们不再面黄肌瘦地蜷缩在角落里,而是在学堂外追逐嬉戏,或者用炭笔在珍贵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字。大人们不再为了一点点食物而互相提防、争吵,而是在护教队的组织下,各有分工,为了那个“地上天国”的目标共同努力。就连那些最初对洛嘉身份心存疑虑的人,在亲眼见证了聚落实实在在的变化后,也渐渐归心。

这里有了秩序,一种不同于圣约教高压统治的、基于公平分配和共同目标的秩序。这里有了活力,一种不同于拉尔特那种醉生梦死或死气沉沉的、积极向上的活力。这里更有了尊严。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温饱,学习知识,参与建设,这让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

老巴克走到工坊区。风车巨大的叶片在风中缓慢而有力地转动,通过一套日益复杂的齿轮和皮带,将动力传递到各个角落。打磨石轮在飞旋,发出均匀的嗡嗡声;熔炼玻璃的小窑炉冒着炽热的气息;几个年轻人正在他的指导下,尝试用新造的纸临摹一张复杂的齿轮结构图。

他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他年轻时也曾有过梦想,梦想着能用自己这双手,造出些有用的东西,让生活变得好一点。但在残酷的科尔奇斯,这梦想很快就被现实磨得粉碎。他以为自己会像大多数流浪工匠一样,在某个无人角落悄无声息地死去,连同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手艺一起,被黄沙掩埋。

没想到,在他生命的黄昏,在这片南部高地上,他那点几乎被遗忘的手艺,不仅没有被埋没,反而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价值。北辰牧师信任他,将那些珍贵的神降之物交给他保管和维护;神子洛嘉尊重他,偶尔会来询问他一些关于材料和结构的问题;聚落的年轻人愿意跟他学习,叫他“巴克师傅”。

这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比任何一块提纯盐砖或鞣制沙兽皮都更让他感到温暖和满足。

“巴克爷爷!”一个清脆的童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一个在学堂学习的小女孩,跑得小脸红扑扑的,手里举着一张纸,“您看!我今天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粗糙的灰褐色纸上,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却十分认真的几个字元。老巴克不识字,但他认得那是小女孩的名字,是拉瓦锡牧师教的。他伸出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几个字痕,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如同干涸河床被春雨浸润般的笑容。

“好,好孩子”他声音有些沙哑,“学好了,以后给咱们聚落造更多有用的东西。”

小女孩用力点头,欢快地跑开了。

老巴克望着她活泼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聚落。风车在转,炊烟在升,人们在忙碌,孩子们在欢笑。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东方牧师的到来,和那个紫眸神子的降生。

他想起了拉尔特。那座沉闷、压抑的城市,那里的人们脸上只有麻木或谄媚。他想起了圣约教那些脑满肠肥的上层牧师,和他们空洞的教条。相比之下,这里,才是真正被神眷顾的地方。

北辰牧师说过,他们是在建设“地上天国”。老巴克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他觉得,如果天国真的存在,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吧——有饭吃,有屋住,有活干,有希望,有尊严。

夕阳开始西沉,将橙红色的天空染得更加浓烈,也给整个聚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老巴克慢慢踱步,走向自己的石屋。他的屋子不再是最初那个漏风的窝棚,而是用胶泥和石块砌成的、坚固而干燥的小屋。屋里甚至有一盏用浑浊玻璃和乙炔气做的灯,让他晚上也能就着灯光,研究一下周北辰给他的那些破损零件的结构图。

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体力不如年轻人,很多新技术学起来也慢。但他这双老眼,看过科尔奇斯最深的绝望,也见证了这片土地上最不可思议的崛起。他这双手,还能动,还能做点事。他要尽自己所能,守护好这片来之不易的天国,为了神子,为了北辰牧师,也为了这些脸上重新有了笑容的孩子们。

他站在自家门口,最后望了一眼在暮色中轮廓愈发清晰的聚落。风车巨大的剪影映照着绚烂而病态的晚霞,如同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守护者。

老巴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平静而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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