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嘉长得很快,又是几个月过去,他的身躯已如远古泰坦般巍峨,立在小教堂中时,头顶几乎要触碰到那由锈蚀钢板拼合的穹顶。2芭墈书徃 耕新蕞哙肌肉贲张,蕴藏着摧城拔寨的力量,可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却在悲悯与精明的底色上,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迷雾。
周北辰最先察觉到了异常。
那是在一次晚间课程后。洛嘉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消化知识,或提出尖锐的问题,而是怔怔地望着跳动的乙炔灯焰,瞳孔失焦。
“父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飘忽,打断了周北辰的阐述,“明天正午,东侧蓄水窖的旧支撑会断裂。卡特的女儿,那个红头发的女孩,会掉下去。”
周北辰的话头戛然而止。他眯起眼,审视着洛嘉。蓄水窖?卡特的女儿?这些细节过于具体,不像推测。
“理由是什么?”周北辰的声音平稳,不带波澜。
洛嘉摇了摇头,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困扰:“没有理由。我看见了。就像记忆,但不是我的记忆。是未来的碎片。”
未来的碎片?
周北辰的心脏猛地一跳。预知能力?在原体的设定里,这并非不可能。
“概率有多大?”他换了个问法,试图将其量化。
“百分之百。”洛嘉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紫罗兰眼眸重新聚焦,里面是确信无疑的光,“我看见了水,黑暗,还有她呛咳的声音。”
理性告诉周北辰,这很荒谬。但穿越、原体这些本身就更荒谬。
“知道了。”他站起身,“我去处理。你好好休息。”
没有追问,没有质疑。这种态度本身,就是对洛嘉所言最大程度的信任。
第二天,周北辰以神子感知到结构隐患为由,提前疏散了东侧蓄水窖附近的人员,并派护教队进行了加固。
正午时分,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根被虫蛀空了一半的木质支撑,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断裂,溅起浑浊的水花。
一片死寂。
随后,是压抑不住的、带着恐惧的欢呼。
“神子!是神子预见了灾难!”
“他救了小米拉!”
卡特,一个沉默寡言的壮汉,抱着惊魂未定、哇哇大哭的红发女儿,走到洛嘉面前,重重地跪倒在沙地里,额头触地,久久没有抬起。
洛嘉俯身,轻轻扶起他。
“是父神的指引。”他低沉的声音回荡着,将荣耀归于虚无,却又巧妙地巩固了自身作为神子的地位。
周北辰在一旁看着,面无表情,内心却在飞速计算。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随后的日子里,类似的幻觉开始更频繁地侵袭洛嘉。
“北边巡逻的塔里克,明天会被沙蝮蛇咬伤左脚踝。”
“西边部落用来交换净水的矿石里,混入了不稳定的放射性矿物。”
“三天后的沙暴,风向会突然改变,原本安全的峡谷将成为死亡陷阱。”
每一次,周北辰都冷静地将其转化为神启或神子的庇护,提前干预。
塔里克被提前告知,穿着加厚的靴子,虽被咬却无大碍;放射性矿石被及时剔除,避免了一场无声的屠杀;村庄在沙暴来临前,依据洛嘉看到的安全路径进行了转移。
洛嘉的声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薯条,剧烈膨胀、蹿升,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他不再是单纯的神子,而是活的护身符,是行走于现在的未来之神。信徒们看他的眼神,已近乎癫狂的崇拜。
但周北辰注意到,每一次看见之后,洛嘉都会陷入短暂的虚弱和沉默。那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的迷雾,似乎更浓重了。
这能力,显然并非没有代价。
它在消耗他。
无论那是什么。
周北辰意识到。这是一种需要被管理的风险,一种潜在的折损。
这天夜里,洛嘉从一场尤为剧烈的头痛中缓过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周北辰递给他一杯净水。
“感觉如何?”周北辰问,语气像医生询问病情。
“碎片更多,更乱了。”洛嘉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只是近处的危险有时,我会看到光,金色的,灼热的光还有战争,无法想象的规模”
周北辰的心沉了下去。金色的光?帝皇?大远征?这么快?还是更遥远的未来?那个被四神和各种几把玩意折磨的毫无希望的40k?
“能控制吗?聚焦于近期,聚焦于我们周围。”周北辰试图引导。
洛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疲惫:“很难。它们像潮水,不受控制地湧来。父亲,我看见那些灾难时,能感受到痛苦和恐惧但更远处,那些宏大的景象只有冰冷,和终结。”
周北辰沉默了片刻。他走到洛嘉身边,不同于以往拍肩膀那种带着鼓励和算计的动作,这次,他的手轻轻按在了洛嘉巨大的、紧绷的后颈上。那里的肌肉坚硬如铁。
“听着,洛嘉。”周北辰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这种能力,是我们目前最强大的信息优势。但它也是双刃剑。过度使用,会毁了你。而如果你看到的‘未来’被不加掩饰地传播,可能会引发我们无法控制的恐慌。”
他顿了顿,直视着洛嘉那双因痛苦而更显深邃的眼睛。
“从今天起,学会筛选。只关注与我们生存直接相关的短期信息。那些遥远的、宏大的长期趋势,暂时封存,只向我汇报。明白吗?这是命令,也是为了保护你。”
洛嘉看着周北辰,那双紫罗兰眼眸中,精明与悲悯似乎在与那新生的痛苦迷雾搏斗。他点了点头:“我明白,父亲。筛选信息,控制风险。”
然而,最大的考验,很快降临。
几天后,洛嘉在正午佈道时,突然僵住,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抓住讲经台的边缘,金属制成的台面在他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导师”他看向周北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地地下它们在动明天日落时整个村子都会塌陷”
这一次,不再是某个水窖,某个人。而是他们脚下这片经营了数年,被视为根基的土地——整个村庄,连同这座小教堂,都将毁于一旦。
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在周北辰刻意控制的范围内秘密传播开来。核心的信徒和护教队成员得知后,脸上不再是单纯的崇拜,而是掺杂了难以置信和末日将至的恐惧。
“整个村子?怎么可能?”
“是神子的新启示吗?”
“我们该怎么办?”
质疑声第一次在高层中隐约响起。如果预言失败,洛嘉刚刚建立的、如日中天的声望,将瞬间崩塌,连带周北辰所有的经营,都可能付诸东流。
这是最大的风险,也是最大的机遇。 周北辰知道,他必须赌一把。
“是神启!”周北辰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是父神给予我们最后的考验和慈悲!洛嘉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为我们带来了最后的预警!相信他,就是相信父神!”
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决断力。
“立刻行动!动员所有人!带上所有能带走的物资、食物、水!向南方高地转移!这是神指引的方向!”
接下来的二十多个小时,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疯狂迁徙。在洛嘉和周北辰的强力驱动下,整个村庄的人,带着家当,赶着瘦弱的沙兽,如同庞大的逃难队伍,顶着烈日和风沙,艰难地向南跋涉。
怀疑、抱怨、恐惧在队伍中瀰漫,但洛嘉那苍白而坚定的面容,以及周北辰不容置疑的指挥,勉强维系着秩序。
日落时分,当最后一批人踉跄着爬上南部高地的岩石平台,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时,他们回望来处。
橙红色的夕阳,如同泼洒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天际。
然后,他们看到了神迹——或者说,神罚。
大地发出了低沉的、来自深渊的咆哮。他们世代居住的那片土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开始剧烈起伏、塌陷。房屋、教堂、蓄水窖、他们开垦出的可怜田地一切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崩解,扬起冲天的尘埃,如同巨兽垂死的吐息。
轰鸣声久久不息,传至高地上,震动着每一个人的脚底,也震动着他们的灵魂。
死寂。
高地之上,是彻底的、彷彿连时间都冻结的死寂。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抱怨,所有的恐惧,都在那毁灭性的景象面前,被碾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个哭泣声响起,那是劫后余生的颤抖。随后,如同堤坝崩溃,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混杂着无尽后怕和狂喜的呐喊与祷告。
人们转过身,不再看那片已经成为墓地的家园,而是将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狂热,所有的信仰,如同实质般投注到那个巍峨的身影上。
他们的救世主。
他们行走于人间的神。
无数人跪倒在地,向他伸出双手,泪流满面,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
周北辰站在洛嘉身侧稍后的位置,看着这如同火山喷发般的信仰浪潮。他成功了。他赌赢了。洛嘉的声望,不再仅仅是顶峰,而是化为了某种不朽的传说,深深烙印在这些倖存者的基因里。
巨大的风险,带来了无可估量的回报。忠诚资本,此刻雄厚到了极点。
洛嘉站在那里,承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朝拜。他紫罗兰色的眼眸望着那片沉沦的故地,里面没有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对自身力量的茫然与惊惧。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周北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父亲这就是我们追求的‘回报’吗?”
周北辰迎上他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风沙吹拂着他粗麻布的袍角,在漫天尘埃与如血残阳的背景下,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我不确定,洛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