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在龙谨枫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他的眼神过于坦然，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关切，竟让秦银落一时找不到破绽。
或许……早点洗漱确实能省点事？
他略一迟疑，终究是轻微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向最右边那扇门，推门而入。
门扉在身后无声合拢。
几乎就在秦银落身影消失的同一瞬间，龙谨枫脸上那副对着爱人时特有的、带着痞气与温存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宽大舒适的皮质单人沙发前，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后靠，手肘搭在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皮革表面。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不远处、显得有些忐忑的自家妹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坐。”他言简意赅。
龙梦寒依言在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方才在谈判桌上那副冷静锐利、寸步不让的女总裁气场悄然收敛，肩颈线条微微放松，那双遗传自家族、黑白分明的杏眼里，锐光被小心地藏起，流露出些许在兄长面前才有的、不易察觉的依赖与乖巧。
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抿了抿唇，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学生。
龙谨枫将她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开阔的空间里响起：
“四个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锁住龙梦寒：
“第一，今天这场谈判，在你走进这扇门之前，你对李庆海这个人，以及他的公司康健医疗，了解多少？我要听你查到的，而不是别人告诉你的总结。”
“第二，从进门到发现对方在原料和流程上企图以次充好、蒙混过关，你用了多长时间判断出他的真实意图？判断的依据是什么，除了他口头说的那些‘行规’？”
“第三，”龙谨枫身体微微前倾，视线更具压迫感：
“当你意识到那个助理递酒的动作和位置可能被利用来制造污名化你的把柄时，你脑子里第一时间划过的应对方案是什么？为什么最终选择了接过那杯酒，而不是更直接地拒绝？”
龙梦寒在哥哥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肩背下意识挺直了些，不是紧张，更像是一种进入“汇报状态”的本能。
她略微垂眸整理了一下思绪，再抬眼时，眼中已褪去那点面对兄长的柔软依赖，恢复了属于决策者的清晰与条理。
“第一个问题。”
她开口，声音平稳，语速不疾不徐：
“李庆海，五十三岁，康健医疗的实际控制人，持股68。公司成立十五年，早期做低值耗材代理起家，八年前转型自主生产，主要产品线集中在二、三类骨科植入物和手术器械。”
“市场口碑……”她略微停顿，选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
“两极分化。部分私立医院和基层医疗机构反馈‘性价比高’，但过去五年内，康健共有七次因产品质量问题被药监局点名或行政处罚的记录，其中三次涉及不锈钢材质不达标，两次涉及灭菌流程不合规。最近一次是去年十月，罚没金额八十二万。”
“其公司财务报告显示，近三年营收增长放缓，净利润率连续下滑，负债率逐年升高。据侧面了解，他最近正在积极接触几家中小型私募，试图融资缓解现金流压力。”
她顿了顿，补充道：
“这些信息，三分之一来自公开的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药监局官网和行业数据库；”
“三分之一来自我们合作的第三方尽调机构上周提供的初步报告；最后三分之一，是我让助理通过一些行业内的非正式渠道‘听’来的。”
“在走进那扇门之前，我对他的基本判断是：
一个在行业上升期凭借胆量和渠道资源赚到钱，但在监管趋严、行业升级背景下陷入困境，急于寻找出路、可能不择手段的‘老江湖’。”
龙谨枫听着，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不置可否，只示意她继续。
“第二个问题，”龙梦寒继续道：
“从他开口说‘咱们这种私企的器械进不了大医院’开始，大约三分钟，我基本确认了他的意图。”
“判断依据除了他话语里反复暗示的‘成本’、‘利润空间’和‘效果差不多’，主要基于两点。”
她抬起手，纤细的食指在空中虚点：
“第一，标书细节。”
“他提供的所谓‘最新国标’参数文件，在几个关键性能指标，比如耐腐蚀性nacl溶液浸泡实验数据和疲劳强度循环加载次数上，表述非常模糊，用了‘符合行业一般水平’、‘达到使用要求’这类非量化描述，与国标明确的数值区间要求存在本质区别。”
“这不符合正规供应商的习惯。”
“第二，他的‘解决方案’过于‘贴心’。”
“他不仅提出了降低原料标准，还‘主动’提供了如何‘完善’灭菌记录、应付飞检的‘建议’。”
“这超出了正常商业谈判中降低成本的一般范畴，直接指向系统性造假。”
龙梦寒眼神微冷：
“一个正经想做长久生意的供应商，不会在第一次深入谈判时，就把这种踩线的‘后路’摊开来说。”
“除非，他认为这是‘行规’，或者，他认为我年轻，‘好说话’。”
龙谨枫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依旧没有说话。
“第三个问题，”龙梦寒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些，她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尖无意识地互相碰了碰：
“当那个助理靠近，递酒，并且身体姿态明显进入容易造成误会的角度时，我第一时间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套。”
“脑子里闪过的应对方案有三个：
一是直接冷脸推开，并当场质疑李庆海的用意；二是借口离席，彻底避开；三是……将计就计，接过酒，但不喝，同时让我的人立刻从其他角度取证，反制对方的偷拍。”
她抬起眼，看向龙谨枫，目光清澈而坦然：
“我选择了第三种。原因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