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城,南越王宫。
赵佗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第一次感到呼吸顺畅。
过去一个月,长安派来的三批“特殊人才”已经陆续到位——三十名医官带着防治瘴疫的药方和药材,开始在岭南各地设立医馆;五十名工匠传授打井、筑坝、改良农具的技术;还有二十名儒生,在番禺开设学堂,教授汉越子弟读书识字。
更关键的是,赵戈通过那些贵族庶子,给了赵佗实实在在的支持。
合浦郡守冯志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郡内汉越关系,严惩了几个欺压越人的汉商,又提拔了几个有才能的越人首领。桂林郡尉田横则组织汉越混编的巡逻队,清剿了数股盗匪,赢得了当地民心。
这些举措,让赵佗在南越的统治基础大大巩固。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越人酋长,现在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态度开始软化。
秦军旧部中,除了蒙稷这样的死硬派,大多数人也在观望——如果赵佗真能带来安定和繁荣,何必非要打回中原?
“大王,蒙稷派人送来书信。”心腹将领呈上一封帛书。
赵佗展开,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信上措辞激烈,指责赵佗“背弃秦人,勾结汉贼”,宣称要“清君侧,正视听”,最后是赤裸裸的威胁:“若大王继续倒向汉廷,休怪末将不念旧情。”
“他这是要反。”赵佗放下信,声音冰冷。
“蒙稷所部两千余人,已脱离防区,退入苍梧郡山区。”将领禀报,“那里山势险要,易守难攻。他还联络了另外几个对大王不满的秦将,加起来可能有四千人。”
“四千”赵佗沉吟。这几乎是南越秦军旧部的三分之一了。
“大王,是否派兵征讨?”将领问。
赵佗摇头:“现在打,损失太大。蒙稷据险而守,我们要攻,至少需要两万兵马,还得是山地战精锐。更重要的是”
他看着书信沉思,“会让其他秦军旧部寒心,觉得我在清洗异己。”
“那怎么办?”
“等。”
赵佗眼光老辣,“蒙稷现在粮草能支撑多久?苍梧郡山区贫瘠,养不起四千兵马。他要么出来抢,要么就得找外援。”
“外援?汉军?”
“不,汉军不会帮他。”
赵佗冷笑,“那些对赵戈新政不满的势力,可能会。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切断他的外援,困死他。”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苍梧郡周围画了个圈:“传令,苍梧郡周边三郡,实行军管。所有进出山区的道路设卡检查,粮食、盐铁、药品,一律禁运。同时,派人潜入山区,散布消息——只要放下武器,既往不咎,还可按军功授田。”
“那蒙稷本人”
“蒙稷不会降。”
赵佗叹息一声,“他是蒙恬的族侄,骨子里流着蒙家‘忠君死节’的血。对他来说,要么复秦,要么死。所以对他,只有一条路。”
他看向北方,仿佛能透过千山万水看到咸阳:“这需要汉军配合。等蒙稷粮尽,必然狗急跳墙。到时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出山抢粮,要么渡江再攻汉军。无论哪种,都是我们的机会。”
十日后,苍梧山区。
蒙稷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寨高台上,望着山下绵延的关卡。汉越联军旗帜在山风中飘扬,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将军,粮草只够支撑半月了。”副将声音沉重。
“派出去买粮的三批人,都被截了。现在山下连一粒米都运不上来。”
蒙稷面无表情:“伤员情况如何?”
“轻伤的两百多人,伤口都在恶化。缺药,缺干净的布。昨夜又死了七个。”
死寂在木寨中蔓延。远处传来伤兵的呻吟声,像钝刀割在每个人心上。
一个年轻将领忍不住道:“将军,不如不如派人跟赵佗谈谈?他毕竟曾是我们的主帅”
“住口!”
蒙稷厉声喝道,“赵佗已经背叛了始皇帝,背叛了所有死在南越的秦军弟兄!跟他谈?谈什么?谈怎么跪着向赵戈称臣吗?”
那将领低头不敢言。
蒙稷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我知道弟兄们苦。但我们是秦军,是蒙家军!始皇帝一统六合,书同文,车同轨,那是千古伟业!现在秦朝虽然没了,但秦法不能废,秦制不能改!赵戈搞的那套什么新政,什么科举,是要毁掉这一切!”
他望着咸阳方向,眼中燃着近乎狂热的火焰:“我们必须打回去!让天下人知道,秦法才是治国正道!让那些背叛者知道,秦人还有血性!”
“可是将军,”另一个老卒低声道。
“就算我们打赢了汉军,打过了长江中原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百姓还认秦朝吗?”
这个问题,让蒙稷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秦朝已经亡了,亡在暴政,亡在民心。那些跟着陈胜吴广起义的,不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吗?赵戈能得天下,不也是因为顺应了民心吗?
但知道归知道,让他放弃一生的信念,放弃蒙家的荣誉,他做不到。
“传令。”
蒙稷最终开口,“三日后,选五百精锐,夜袭山下关卡。抢到粮草就撤,不要恋战。”
“将军,这太冒险了!山下至少有两千人”
“必须冒险。”蒙稷斩钉截铁说道。
“不抢粮,我们都得饿死。抢到了,还能多撑一阵。等等转机。”
他说的转机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中原生变,也许是汉越反目,也许是奇迹。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撑下去。为了那个已经覆灭的王朝,为了那些早已死去的同袍,也为了自己无法放下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