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内,天井竹影婆娑,茶香与冷月凝清晰的构想交织,让这场临时起意的会面变得意义非凡。
姜文渊的激动并非作伪。他家族世代钻研地脉星象,深知“调理”二字的分量。那绝非简单粗暴的力量介入,而是需要对天地韵律有极深的理解,懂得何时疏、何时导、何时静待其变。冷月凝提出的方案,暗合了姜家祖训中“顺天应人,润物无声”的理念,更难得的是,她提供了用现代科技实现这一理念的可行路径。
“冷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姜文渊由衷感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绪,“不瞒二位,我们姜家祖上,其实并非修行世家。”
他这句话说得坦然,目光在云疏和冷月凝脸上扫过,带着一种学者式的诚恳。
云疏神色未变,只是略抬了抬眼,示意他继续。
冷月凝则微微讶异。她与姜文渊合作以来,能感觉到对方在能量场、地质构造方面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和知识储备,一直以为他也是某个隐秘传承的子弟。
姜文渊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家世代研究的,是山川地理的走向,是星辰运行的规律,是气候物候的变迁。老祖宗们称之为‘地师’,或者‘堪舆家’,靠的是代代积累的观测数据、经验口诀,以及与自然长期相处中培养出的某种……共鸣。”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说白了,就是一群特别会看山看水、观星测雨的老学究。我们或许能看出某处地气淤塞,能推算出某年某地可能有灾,甚至能根据星象变化预警一些大的变动,但我们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没有凝水成冰、召雷引火的神通。我们这套东西,讲究的是‘察’和‘顺势’,与如今主流那些追求自身力量强大的修行法门,不是一条路。”
他的语气里没有自卑,更多的是陈述事实,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家族传承与时代主流渐行渐远的淡淡寥落。在如今这个暗流涌动、力量为尊的世界里,姜家这种看似“无用”的知识,确实显得有些尴尬。
冷月凝若有所思。她想起之前沙漠电站项目,姜文渊团队对地底能量异常的精准预判和解决方案,靠的正是这种深厚的“地学”功底,而非直接的灵力干预。
“所以,姜先生家族传承的,是‘知’与‘理’。”一直安静聆听的云疏,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姜文渊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云疏的目光落在天井一角从石缝中顽强探出的青草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力道:“修行法门万千,有炼气强身,有凝神御物,有借天地之威,也有修己身之道。但究其根本,无论何种法门,所求不过是‘明理’、‘得道’、‘合天’。”
他转向姜文渊,眼神深邃:“你们姜家祖辈观山察水,记录星辰,推演历法,看似没有直接修炼己身,实则是在用最笨拙也最诚恳的方式,去理解这片天地运行的‘理’。风雨为何起,江河为何流,四季为何更迭,星辰为何位移……这些看似平常的现象背后,皆是‘道’的显化。你们记录、总结、归纳,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这本身,就是一条独特的‘求道’之路。”
姜文渊愣住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番话,像一道光,劈开了他心中某些积年的迷雾。家族长辈传授知识时,总是强调“实用”与“经验”,从未有人从“求道”的高度来诠释他们世代所做之事。而云疏寥寥数语,却让他骤然感受到,那些枯燥的观测记录、晦涩的口诀歌谣、一代代人对山川星辰的凝视与思考,其意义远超乎“技艺”或“学问”的范畴。
“云先生……”姜文渊喉头有些发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大道至简,殊途同归。”云疏继续说道,“你们这套法门,不直接追求力量的增长,却对天地规则的‘纹理’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这并非弱点,反而是你们独有的长处。须知,最上乘的‘力’,往往源于对‘理’最深刻的把握。”
他语气一转,带上了几分随意,仿佛在闲聊上古轶事:“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一些部族,也不修炼神通,他们观察鸟兽踪迹以定狩猎之时,仰观星斗以辨方位节气,聆听风吟水响以知灾祥。他们中智慧深远者,能与山川对话,能借地势之利,虽无移山倒海之能,却往往能在绝境中找到生机,其部落也因此绵延长久。他们所倚仗的,便是对脚下土地、头顶星空最朴素也最真诚的‘知’。”
云疏没有说那些部族与他有何关联,但话中那份悠远的意味,让姜文渊恍惚觉得,自己家族传承的脉络,似乎隐隐与某个极其古老的智慧源头相连。不是具体的功法传承,而是一种认知世界、与天地相处的“心法”。
冷月凝也听得入神。丈夫这番话,不仅是在肯定姜家的传承,更是在拓宽她对“修行”二字的理解。力量并非只有一种形态,知识、智慧、对自然的深刻理解与共鸣,同样是强大而珍贵的力量,尤其在这个科技与神秘交织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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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地朝云疏微微欠身:“听云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是胜过我姜家数代人的闭门摸索!您点醒了我,我们姜家所执着的,并非旁门左道,而是……另一条贴近大道的路径。”
他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是一种找到自身定位和价值认同的光芒:“只是,如今世道不靖,暗处危机四伏。我们这套‘地师’学问,在预警、探查、辅助布局上或许有些用处,但面对直接的、恶意的超自然力量侵袭时,确实力有未逮,这也是家族近年来颇为焦虑之处。”
云疏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任何传承都要面对时代的考验。
就在这时,姜文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云先生,冷总。实不相瞒,我们家族历代观测星象,除了用于农时历法、风水堪舆,先辈手札中,也确实记载了一些关于‘星变示警’的案例和经验总结,其中不乏一些模糊的、关于大规模灾劫或异常能量汇聚的征兆描述。”
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最近,我重新翻阅这些手札,对照现今全球一些异常的能量波动和天象记录……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巧合’。”
冷月凝神色一凛,看向云疏。云疏的眼神也微微凝实了一些。
姜文渊没有卖关子,直接道:“虽然我们无法像沈家那样精准卜算具体人事,也无法像其他修行者那样直接感知邪能,但星辰轨迹的细微异常、特定星宿光芒的晦明变化、乃至一些古老星图记载的‘凶兆’组合重现……这些天地间的‘大征兆’,或许能从另一个角度,印证或补充一些情报。”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回去之后,我会立刻着手,将家族手札中所有关于‘星象预警’、‘天地异变征兆’的相关记载,系统地整理、复核、翻译成现代人能理解的报告。希望能对……预测某些势力的动向和意图,提供一点微薄的参考。”
他没有明说“阴影之手”,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冷月凝看向丈夫。云疏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有劳姜先生。”云疏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份清晰的认可,“星垂平野,辰列苍穹,本就是天地文章。能从这浩渺文章中读出警讯,是大学问,亦是大功德。”
这话,不仅是对姜文渊个人能力的肯定,更是对他所代表的这套古老“地师”传承价值的正式承认。姜文渊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涌动,家族的坚持,数代人的寂寞耕耘,似乎在这一刻,真正找到了它在新时代洪流中的位置和意义。
阳光偏移,竹影拉长。茶馆内的这场对话,不仅敲定了一个前景广阔的环保科技合作项目,更无意中为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开辟了一条新的、来自古老星辰与大地智慧的预警路径。而云疏那番关于“道”与“理”的阐述,如同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姜文渊的心田,或许将在未来,催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