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吐出一片瓜子皮,正好落在何山的脚边。
何山缩在沙发角落里,整个人抖得象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那张原本粗犷的脸此刻惨白如纸,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汇成了一小滩水渍。
他的面子值已经见底了。
“哎哟,这孩子怎么抖成这样?”三姑那双三角眼翻了翻,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关切,“是不是身体虚啊?我看隔壁老王家的二傻子发病的时候也是这个样。”
何山没说话。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鼓起一块硬肉。
他在忍。
林一坐在对面,手里捧着那个已经凉透的茶杯。他没动,也没看何山。
救不了。
这个时候谁开口谁死。
二舅坐在旁边抽烟,烟雾缭绕中,那张油腻的脸显得格外阴森。
“虚?我看是心虚吧。这么大个子,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刚才让他表演个节目都推三阻四的,现在陪长辈说说话也跟要了他命似的。”
“可不是嘛。”大姨接过了话茬,手里的抹布在茶几上用力擦拭,发出吱嘎吱嘎的摩擦声,“这种人啊,到了社会上也是个废物。没眼力见,没本事,还一身臭脾气。”
每一句话都象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何山那根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横跳。
何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喉咙里发出一种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三姑似乎觉得还不够。她抓起一把瓜子,身子往前探了探,那张涂着劣质口红的嘴几乎要凑到何山脸上。
“小山啊。”
她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刻薄的穿透力。
“你说你长这么大个子有什么用?脑子不灵光,嘴也不会说。现在家里还能给你口饭吃,以后要是我们这些长辈都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哦?”
三姑叹了口气,把瓜子壳呸地一声吐在地上。
“就你这穷酸样,又笨又懒,将来怎么找得到媳妇哦?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最后死在哪个桥洞底下都没人收尸。”
崩断了。
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何山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去他妈的面子值。
去他妈的规则。
老子是d级资深挑战者,老子在副本里杀过的怪物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
凭什么要受这种窝囊气?
凭什么要被这群连人都不是的鬼东西羞辱?
“够了!!!”
一声咆哮炸响在狭窄的客厅里。
何山霍然起身,动作太猛,直接带翻了面前的茶几。
哗啦。
茶杯、果盘碎了一地。
林一的心脏猛地一缩。
完dan了!何山这老小子要出事了。
何山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着三姑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你个老虔婆!给我闭嘴!”
“烦不烦啊!啊?!”
“从进门开始就逼逼赖赖,老子忍你很久了!不就是个破副本吗?不就是个死人吗?你在教训谁?你算个什么东西!”
吼声在房间里回荡。
三姑愣住了。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二舅夹烟的手僵在半空。
大姨擦桌子的动作停了。
就连那两个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小鬼,也瞪大了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下一秒。
啪。
头顶那盏昏黄的吊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血腥味的暗红。
窗外的风声停了。
电视机的噪音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一股极致的阴冷从地板缝里钻出来,顺着裤管往上爬,瞬间冻结了血液。
【警告!】
【检测到家庭成员出现严重忤逆行为。】
【判定:辱骂长辈。】
【判定:掀翻桌子。】
【判定:破坏家庭和谐。】
【触发内核规则:禁止任何形式的暴力行为。】
【家法程序激活。】
滴答。
滴答。
墙上那幅巨大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开始渗出鲜红的液体。
那些红色的丝线象是活了过来,扭曲,蠕动,变成了一条条细长的血管。
血水顺着墙面流下来,在地板上汇聚成一个个诡异的符号。
林一想要站起来。
动不了。
他的身体象是被浇筑进了水泥里,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挪动。
旁边的钱月和苏晓也是一样。
钱月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惊恐地转动眼珠。
苏晓更是直接吓得闭上了眼,浑身僵硬得象块石头。
这是规则层面的压制。
在这个家里,当“家法”降临的时候,所有晚辈都必须跪听。
没有例外。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主位上的那把太师椅动了。
那个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大家长,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在黑暗中发生了骇人的变化。
原本干瘪佝偻的身体,象是充了气一样迅速膨胀。那件黑色的中山装被撑裂,露出下面铁青色的皮肤。
那不是活人的皮肤。
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咒文,象是某种古老的刺青,又象是尸体上生长出来的霉斑。
他的头颅变得巨大,稀疏的白发疯狂生长,象是一团乱草披散下来。
那张脸。
五官扭曲移位。
原本浑浊的眼珠子不见了,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巴裂开到了耳根,露出里面两排锯齿状的尖牙。
这才是大家长的真面目。
这才是这个副本真正的boss。
他手里那根盘得油光锃亮的拐杖,此刻变成了一根黑色的戒尺。
尺身宽厚,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煞气。
何山还在吼。
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理智已经被愤怒烧毁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来啊!弄死我啊!”
“老子跟你们拼了!”
何山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那是他在上个副本里获得的道具,一把d级的附魔短刀。
他挥舞着匕首,朝着黑暗中的那个庞大黑影冲了过去。
“去死吧!”
勇气可嘉。
但在规则面前,勇气一文不值。
大家长没有躲。
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那个庞大的身影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瞬移。
没有任何移动轨迹,大家长直接出现在了何山面前。
那根黑色的戒尺高高举起。
没有风声。
没有破空声。
就象是死神的镰刀划过夜空。
啪。
戒尺落下。
打在何山的头顶。
动作轻得象是在拂去一粒灰尘。
何山的冲锋戛然而止。
他手里的匕首停在半空,距离大家长的胸口只有不到一厘米。
但他刺不下去了。
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那是一种混合了愤怒、惊愕和最后时刻涌上来的恐惧的扭曲神情。
咔嚓。
一声脆响。
象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从何山的头顶开始,一道细密的裂纹迅速蔓延下来。
穿过额头,穿过鼻梁,穿过下巴。
接着是脖子,胸膛,四肢。
整个人象是一个被打碎的泥娃娃,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痕。
“不……”
何山的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个音节。
哗啦。
崩塌。
那个一米九的壮汉,那个在d级副本里横冲直撞的资深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碎了。
没有血肉横飞。
没有惨叫连连。
他的身体化作了无数黑色的粉末。
象是被风化的沙雕,瞬间垮塌下来,散落在地板上。
那把d级的附魔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然后迅速生锈,腐烂,化作一滩铁水。
【何山死亡。】
【死因:触犯家法。】
提示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林一死死盯着那一堆黑色的粉末。
这就是规则抹杀。
不讲道理,不看属性。
不管你有什么道具,有什么天赋。
只要触犯了底线,就是死。
而且是这种连渣都不剩的死法。
呼——
一阵阴风吹过。
地上的黑色粉末被卷了起来,飘散在空气中,最后被吸进了墙上那幅“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里。
原本鲜红的绣面,颜色变得更加深沉,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暗红。
啪。
灯亮了。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大家长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
他又变回了那个干瘪、佝偻、穿着中山装的小老头。
手里盘着核桃,闭着眼,仿佛刚才那个恐怖的怪物只是众人的幻觉。
茶几扶起来了。
地上的碎片不见了。
三姑手里重新抓了一把瓜子。
“哎哟,这电视怎么全是雪花点?”三姑抱怨了一句,把瓜子皮吐在地上,“现在的信号真是越来越差了。”
二舅抽了一口烟,吐出个烟圈。“凑合看吧,大过年的,别挑三拣四。”
大姨继续擦着桌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除了地板上那块空荡荡的位置。
除了空气中那股还没散去的、淡淡的焦糊味。
那个叫何山的人,彻底消失了。
就象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甚至连这些亲戚npc的记忆里,似乎也抹去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
不是死亡本身。
而是这种极度的漠视。
在这个家里,死一个人,甚至不如打碎一个碗来得严重。
林一感觉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凉飕飕地贴在脊梁骨上。
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斗。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那种无力感。
那种被当作蝼蚁一样随意碾死的恐惧。
深深地刻进了骨髓里。
钱月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整个人象是虚脱了一样。
苏晓更是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耸动,却不敢发出一点哭声。
怕了。
彻底怕了。
这就是d级副本的难度吗?
当——
墙上的石英钟突然响了一声。
那根停滞了许久的秒针,重新开始跳动。
咔哒。
咔哒。
每一声都象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距离天亮还有3小时。】
【检测到家庭成员减少。】
【“年兽”的饥饿感正在提升。】
【请注意:它闻到了恐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