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宇那句话,像是在一锅滚油里滴入了一滴冷水。
整个包厢,瞬间炸了锅。
但这种爆炸,是无声的。
是压力和恐惧的剧烈膨胀。
所有人的视线,包括那个坐在主陪位上,由纯粹阴影构成的轮廓,都从主宾赵立的身上,齐刷刷地转移到了包厢里仅剩的两个“活人”身上。
孙宇。
和缩在角落里的刘芳。
地上那个双腿折断的李明,已经因为剧痛和绝望而昏死过去,暂时被排除在了这场死亡遊戏之外。
现在,轮到谁来敬酒了?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无形的尖刀,悬在了孙宇和刘芳的头顶。
在任何一个正常的,属于现实世界的中式酒局里,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清晰得不容置疑。
主宾接受了主陪的敬酒后,接下来,就该是桌上职位最低,或者说,最需要表现的宾客,主动起身,向主宾,也是全场的最高领导,献上自己的敬意。
这是流程,是规矩,是向上攀爬的阶梯,也是表达忠诚的投名状。
刘芳的身份是【服务者】。
在酒桌的权力结构里,她甚至不被算作一个“人”,她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功能性的存在,负责倒茶、倒酒、换骨碟。她没有资格,也绝不能主动向主宾敬酒。那是僭越,是最大的不懂规矩。
所以,唯一符合这个条件,也必须执行这个流程的人,只有孙宇。
他是【宾客】。
赵立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孙宇身上。他的身体因为刚刚喝下那杯“痛苦液体”而虚弱不堪,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期待着,甚至可以说是渴求着孙宇站起来。
只要孙宇敬了酒,这个可怕的流程就能继续下去。只要流程在走,就意味着暂时是安全的。
然而。
孙宇动了。
但他不是起身。
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没动的茶水,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顺喉而下,他甚至发出了一声惬意的轻叹。
他完全没有要起身敬酒的意思。
这个动作,在这个时间点,比任何直接的挑衅都更加致命。
他用最悠闲的姿态,表达了最彻底的无视。
赵立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角落里的刘芳,更是看得浑身发抖,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不按规矩来?
孙宇的行为,像一个巨大的石块,堵死了宴席流程的下一个出口。敬酒的环节,再一次陷入了停滞。
一种比之前更加凝滞、更加压抑的气氛,开始在包厢内重新蔓延。
黑暗的观察室里,陈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孙宇这个挑战者,有点意思。
他似乎看透了自己设计的规则核心。
这个副本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做错事。
而是“出头”。
谁先动,谁就承担最大的风险。王虎是这样,赵立是这样,下一个,也必然是这样。
所以,他选择不动。
用沉默和等待,把所有的压力和风险,重新抛回给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主宾”。
陈默当然不会让场面就这么冷下去。
他心念一动,启动了【敬酒】环节的催促机制。
“滋啦”
包厢顶上那盏惨白巨大的水晶吊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光线猛地一暗,又瞬间恢复。
如同电压不稳。
“滋滋啦”
闪烁的频率开始变快,忽明忽暗的光线,将包厢内所有人的影子,都拉扯得如同鬼魅。那个静坐不动的影子“主陪”,在光影的交错下,显得愈发诡异和不祥。
每一次灯光的闪烁,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倖存者的心脏上。
赵立的额头上,冷汗再次冒了出来。他死死盯着孙宇,但孙宇依旧老神在在,彷彿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巨大的心理压力,最终还是压垮了那个最脆弱的人。
是刘芳。
她被这诡异的灯光吓坏了。
她看到孙宇安坐不动,又看到主宾位上赵立那焦急万分,几乎要吃人的视线。
在她的世界观里,领导不满意,场面冷下来,一定是有哪里做得不对。
而孙宇是“客”,赵总是“主宾”,那出错的,只能是自己这个负责服务的。
是我的失职吗?
是我没有眼力见,没有及时地去活跃气氛吗?
这个在办公室里被无数次pua后形成的惯性思维,在这一刻,主宰了她所有的判断。
恐惧战胜了理智。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必须让这个可怕的场面,重新“和谐”起来。
在赵立和孙宇错愕的注视下,这个一直像鹌鹑一样缩在角落的女人,竟然颤颤巍巍地,从她的“服务位”上,站了起来。
她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她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之前为所有人布酒时,顺便为自己倒上的,那杯浓稠如墨的“痛苦液体”。
她的手抖得厉害,黑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几乎要洒出来。
她迈着僵硬的小碎步,一步一步,走到了主宾位前,走到了赵立的面前。
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蚊子般细弱的颤音,说出了那句她曾经在无数个噩梦般的酒局上,听其他女同事说过的,讨好领导的话。
“赵赵总,我我敬您一杯”
话音未落。
异变突生!
整个包厢的空气,彷彿在这一刻被抽空。
闪烁的灯光,骤然停滞。
所有声响,全部消失。
陈默为这个副本设下的,那条绝对的,代表着权力秩序的铁则,被无情地触发了。
【隐藏规则:服务者不得向主宾敬酒,此为僭越。】
【惩罚:抹杀。】
在刘芳说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
她手中那个小小的白瓷酒杯,“嘭”的一声,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
但那些黑色的“痛苦液体”,没有一滴溅出。
它们在爆裂的刹那,化作了数十根无比尖锐的黑色尖刺,带着一股活物般的怨毒,以一种无可闪避的速度,噗嗤一声,全部刺入了刘芳的身体!
“呃”
刘芳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
她只是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些从自己胸口、腹部透体而出的,还在微微蠕动的黑色尖刺。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如同被泼了浓硫酸的蜡像。
皮肤,肌肉,骨骼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黑色的侵蚀中,化为了一滩冒着黑烟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不到三秒钟。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了。
只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了一滩人形的,还在“滋滋”作响的污迹。
死了。
又死了一个。
包厢内,陷入了彻彻底底的死寂。
赵立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滩还在蠕动的液体,大脑一片空白。
孙宇也终于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他看着那滩污迹,那双始终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重。
刘芳的死亡,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向剩下的两个人,揭示了一条冰冷到极点的规则。
在这个酒局里,有时候,不做,比做错更安全。
沉默,是有代价的。
但开口,可能是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