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熊熊,炽热的火焰映红人脸。
鼎身方圆,通体漆黑,盖子紧紧闭合,周身环刻有九条立体黑龙,共同衔取最上方一颗明珠,此时此刻,高温炙烤,九条黑龙几乎变成红龙,龙珠翻滚数十日不曾停歇。
鼎肚之内。
火焰漆黑,舔舐药材,镇压、调和、梳理着至阴至阳的狂暴药力。
黑龙万方鼎!
昔日的大干炼丹重器,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而成,炼制过无数赫赫有名的丹药,寻常炼丹宗师使用需要排队申请。
后跟随大干馀孽随波逐流,流落到江淮大泽深处,无人可用,无人能用,无人敢用,鬼母教自顾不暇,乃至连个打扫仆从也无,发现时鼎上早已积累一层厚厚飞灰。
万幸宝物终究不曾埋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它被淮东河泊所带回帝都,重见天日,保养之后,继续上岗。而黑龙万方鼎,仅是今日炼丹鼎炉中的一小部分。
类似大鼎,另有六只!
太乙青空鼎,通体青玉无瑕,浑然天成,不以“火炼”,以朝露水、晚霞云炼,所成丹药自带一股清灵道韵。
赤凰鼎,地心离火之精,融涅盘凰魂所铸,刹那之间,炼丹如有差池,皆可挽回一次。
素尘鼎,天外星辰所制,透明洁净如多宝琉璃,剥离药材,如若星尘流转缥缈,接引周天之力,契合大道。
饕餮釜,可从宝药中,强行吞噬、剥离所需的特定药性,融入大丹之中,各类极端霸道的战斗、破境丹药,莫不此出。
百草樽,非寻常炼丹鼎形,乃木石合一的樽器,内里熔炼九缕“生生之气”,能自行调和药材间细微的五行冲突,大幅降低高难度复合丹方的炼制风险。
六只大鼎,各有所长,千秋不一,历史长河中足见其名。
多少炼丹大家的丹方初次面世,真正应用炼制后所出的第一枚成品丹,是从它们的肚子中诞生。然而在今天,它们并不是阵容里的主角,只是处理药材前期步骤的“初加工”,酒楼厨房里的“打荷”学徒!
在六只大鼎的中央,一口金黄大鼎,横压其中。
元钟鼎!
其有何特质?
并无。
对比其馀六鼎,元钟鼎毫无特殊之处,没办法给丹药赋予星辰特性,生生气机,没办法强行剥离药性,调和药性
但昔日黄沙龙骨丹,从此鼎出!
啪嗒,啪嗒。
豆大的汗水接连落下,快速蒸发,所有炼丹师按步骤,有条不紊地忙碌其中,神情肃穆,掐指读时。朝廷丹坊主,当世炼丹水平,除开溶炉仙人,保二争一,唯三有资格申请元钟鼎的傅朔站在最前方。环绕元钟的六只大鼎,炉火一个接一个熄灭,蒸腾出淡淡的焦糊味,是馀温把药材残渣烤成了灰烬。在这股独特焦糊气味的环绕下,元钟鼎内的黄金火默默燃烧。
一颗“惊心动魄”的雄浑天丹正在孕育。
“尽量塞有水属造化大药,尽量要有相似相非特性的造化大药,药效要完全用来冲击根海,一株兼备最好,且炼制完三天内就要可以服用”
淮王提出的炼丹要求,放眼整个丹坊都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却是一次罕见增长经验的机会。炼丹,是为了让八分的药材,用一分的人力,发挥出十分乃至十二分的药效,奈何想要做到这个水平,必然要大量的实验,去找搭配,故而往往丹药品级越低,性价比越高。
造化大药太罕见,太稀有,想要寻到相同的一株都极为困难,如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具体到某一造化大药的成熟丹方非常少,有炼制经验和水平的炼丹师更少。
丹方不成熟,丹师没经验,对比上等宝药乃至大药阶段,拿材料来炼丹的提升不高,费用却不低,再加之炼丹有风险,很难说得上赚。
许多天龙武圣渐渐便倾向于直接吞服宝药,加剧了这方面的困境。
堪称找工作要经验,找不到工作没经验的死循环。
只偶尔大势力下场,才可能不考虑这“边际效用”。
但是现在。
整整六个半不世功范围内的造化大药任意可选,可搭配。
即便对于傅朔这样的当世顶尖,亦是一大波经验吸收。
要做到这般地步,已经不是一个丹道宗师所能独立炼制。
历经多方探讨,多方研究。
最终丹坊和太医院,在五月确认了这套炼丹方式。
从药材,到药火、再到炉鼎选择,傅朔牵头,六位丹道宗师大家合力,各自从最擅长的方面入手。八阶武圣坐镇辅助,再有数十大丹师观摩帮助,最终元钟鼎内合而为一,完成可能是数十年来,单人委托丹药品级的新成就!
这对朝廷也是好事。
用别人的风险,增长自己麾下炼丹师的水平。
为了学习进步,整个丹坊的运转都暂停了三分之一,延后了诸多“订单”。
多少有名的大师傅,在这里学徒一样站立,记录。
赵尧佐混在炼丹的“大师堆”里,连续数十日的不眠不休,只短暂的睡了几觉,让他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有点走神,不经意想到他早年给淮王炼过两颗水属大丹。
因缘巧合,连续延了同一颗寿丹好几次,一晃眼,还是同一个人需要丹药,可自己都已经不够格参与哦,倒是拖慢别人订单这块一如既往。
说时过境迁又不太对。
这才过几年呐,巷子里的铺子都没换几家,几年前新纳的小妾想起来依旧心头火热,那白花花的胸脯
酷烈的高温快速收敛,几乎带来一丝凉意,赵尧佐猛然惊醒,暗骂自己在想什么,快速拉回发散出去的注意力,人堆里拉长了脖子。
天丹摄温内火!
天丹将成,最后的药火会被其尽数摄取吸收,导致温度反常下降。
九九八十一天,数理之极。
丹要成了!
然而元钟鼎金光内敛,众人只闻到空气中一股异香,不待看清楚这炼制几个月的大药究竟长什么样,傅朔和六位丹药大家一统忙碌,直接用事先准备好的容器,取丹遁走!
“快快快!水道,水道!”傅朔拿着丹药,左右环顾。
“大人,请走此道!淮王恭候大驾!”
“诸位跟我来!”
龙平江拉开大门,招手呼唤。
门外就是池塘,龙平河早早等待,同样喊话。
“噗通噗通。”
二话不说,大家们一个接一个落水,水蜘蛛都等不及坐,直接落到池塘里面,最后一位大家回头招手。“丹在手,跟我走!”
“对对对,和叶师傅走!”
所有大师反应过来,奔跑出去。
“能见证如此绝世大丹横空出世,死也值得了啊!”
“快快快,让淮王吃药,看看药效先。”
“此次炼丹能成,验明《六极丹论》之理,傅朔大家必定再上一层楼,再无人能争啊!”
丹药罕见,淮王也是一个难得的研究对象,探究其成长路径,貌似对一切药力都能炼化吸收,再结合异象和丹药效果,不用说,显然是在冲击千倍根海,可谓王八对绿豆。
是人便有须求,美色也好,理想也罢。
外面人人敬仰,只为求得炼一丹的大师们,此刻不顾形象,纷纷跳入池塘,撩起衣袍,走水道,一路遁行。
“呸呸,怎么这么多沙子?”
“废话,黄沙河当然多沙了!不然有水啊。”
天旋地转,赵尧佐钻出水道,差点呕吐,他屏住呼吸,探出脑袋,抹一把水渍,见水面阴影绵延,转头回望。
一艘巨船正泊水面!
大船巍峨,通体不见拼接缝隙,一体而成,泛涌碧光。
龙人巡逻,江獭招爪。
身下水流自动,托举丹师们登船,浑身水渍眨眼控干。
静室。
“傅大师,这就是我要的大丹?”
梁渠小心翼翼接过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玉盒,上头还透着一股子烫手的馀温,不由内心激动。“是天丹,有大效力者,皆称天丹。”傅朔强调。
看对方一本正经,梁渠没好意思说一个名头而已,何必在乎,他环顾一圈:“现在吃?”
“不!等等!”傅朔抬手拒绝,手指掐动,“再等两刻钟!”
“对,还不到时候。”第二位大家接上。
“是天衡水,综合各方药效,我添加了天衡水。”第三位说。
“天衡水是什么?”
“淮王说最好要三天之内就吃,如此要求,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效力做到了极致,天衡水的作用,便是对特定药方有奇效,能在一个时辰内引导药效来到巅峰”
“一个时辰之后呢?”
“一个时辰之后,巅峰药效保持一刻钟,此后每半个时辰,药效减半,半天内沦为废丹、毒丹,即无法保存。”
“能提升多少?”
“保守两成半,多则三成!”
梁渠震惊。
七个不世功,半个炼丹,六个半提升三成,不就是八个半。
“天衡水能都加吗?”
“不能,适用天衡水的药方很少,大部分催发类没这么强悍。”
咕嘟。
梁渠吞咽唾沫,内视己身。
四百四十六倍根海,按照原先一份专精冲击根海的下等造化平均增长五倍,那七个,就是七十倍,炼制成丹药,应当不会低于这个数,再增添三成
好家伙,比鲸皇奖励的天丹都劲!
于是乎。
梁渠在一群老头子的注视下默数时间。
手中的药盒越来越烫,内里的气机火山一样压抑蓬勃,实在让人怀疑这哪里是一枚丹药,简直是个活物!
“好机会,淮王,就是现在!”傅朔大喝。
从谏如流,药盒打开。
绵白气流蓬勃而出,隐隐环绕成金钟,荡出清越钟鸣。
打散烟雾。
一颗龙眼大小,通体金黄的丹药凹陷其中,遍布云纹,浓郁的异香进发而出,快速缭绕整艘宝船。飞鸟啼鸣,不受控制地俯冲;鱼群躁动,跳起撞击船体;闻到风中气味的野猪赤红双目,跳入黄沙河,拼命朝宝船游动,所有人生出本能上的渴望,哪怕是梁渠!
咕嘟!
如石落深井,异香的源头消散无踪,江上大风吹散馀韵,刹那浮动的惊人异象消失无踪,野猪在河流内挣扎。
天丹入腹。
泽鼎内。
蓝潮疯涨!
【水泽精华:七百五十六万】
六百五十万!?
前所未有的巨量精华,几乎把梁渠砸晕,下一刹,精纯的药力已经扩散,在天衡水的蕴酿下,彻底爆裂,直似一团三昧真火,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焚烧殆尽!
“呼,吸。”
胸膛起伏,飓风狂流。
赤光大作,热浪滚滚。
四百馀倍的根海一呼一吸,一起一伏,每一次的收缩、扩张,都比原来壮大一分!
“好惊人的气机!”傅朔惊叹。
不是事先知晓,仅从旁观测,他绝不会以为这是一个晋升不到三年的新圣,说是经验老道的高阶武圣都未尝不可!
接下来的日子,无非等淮王出关,傅朔等炼丹大家索性搬来了自己的炼丹炉,等待药效出炉的时间里,复盘炼丹过程,交流心得,间或完成朝廷订单,两不眈误。
一天、两天…
十天,半个月
时间迈入九月,江南天气尚热,豫州黄沙河上俨然已经泛起一丝凉意,尤其入夜,而造化宝船停留之地,河畔两岸相聚数十里,上百里的乡民,只觉江上常有热风,且伴随着入秋,不仅没有变凉,反而愈演愈烈,加之近来闹的轰轰烈烈的河神巡游,更是让乡间百姓高呼神迹。
司南书着日子,河泊所和三法司往来密切,总督钱秉毅尤其喜欢找一些疑难卷宗,解密取乐,常常是她去交接,紫金缇骑凌旋听闻她在跟随淮王治水,便幸灾乐祸,说淮王老不守规矩,说好的好好干活,结果办着办着,总能中途去做别的,关键还说不出来不对,有的折磨。
当时的她不以为然。
现在,从第一次闭关到第二次,俨然停工了一个月!
“呼,呼。”
梁渠浑身赤红,闭眸吐息,周身缭绕血气红光。
龙虎异象如涛涛长河,玄兵伏波沐浴其中,轻轻震颤,木质枪杆龟裂新生,掉落木屑,枪刃和枪芯铿锵震动,内里发生着惊人的蜕变。
两侧武圣玉牌也早早被填满。
但这都不是最恐怖的。
隔开胸膛、筋膜、肋骨,梁渠跳动的血红心脏,肉眼可见。
五脏六腑,无处不暴露!
自体内根海迈过五百倍大关,梁渠几乎有控制不住自己根海的错觉,五百零一,五百零二,五百零五到现在的五百二十,他整个人好似化作溶炉,所有的一切都在融化,一切都在增长。他的躯体也从这一刻起逐渐变成了透明!
筋膜、肌肉、血管、眼球都在震颤,一起都在蜕变,玉白骨架清淅可见。
这次体验迥异于升华垂青的剧痛。
热!
酷热!
云海沸腾,仙岛颤动,桃树上的果实摇摇欲坠。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滋生,然而始终不成,昔日各色长气的光辉在云海中交错闪铄。
梁渠的大脑让这一锅沸腾如水的云海煮成浆糊,他努力坚持,不敢放松丝毫精神,生怕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景象。
瞎子的听觉更敏锐,聋子的触觉更细腻。
浑浑噩噩之中,他似乎有了某种更加敏锐的洞察力,更天马行空的思维,象是浮在云层之上,无数的流光擦肩而过,但是只是浮着,他无论如何抓不住那流光。
不,不对。
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才对。
他心想。
应龙垂青带来的武骨蜕变,在这关键时刻,恰到好处的助推一把。
心间闪过一丝明悟。
放弃努力,放弃绷紧的神经和执念。
梁渠将一切都交给自己的本能,让自己的身体去做决定。
风不动,人自动。
云层下浮动的念头被抓取出来。
下一刻。
外在躯体的熔炼蜕变抵达巅峰,内里气象同样发生了翻天复地的交织与重塑。
罡炼再返!
龙变化为江河,虎盘踞成湖泊,彼此交错隐现。
《万胜抱元》、《降龙伏虎金刚经》,这两门梁渠从修行之初便始终在修行,并行不悖、试图融合却总隔一线的功法,在一切的基础上,跨出了全新的道路!
气息澎湃,窗户一震。
“顿悟?”
傅朔惊讶。
这是天丹该有的效果吗?且吞服丹药时顿悟?
“不,天丹没有这样的效果。这下麻烦了,又顿悟,又吞丹药,效果混杂一块,怎么记录啊?”大家皱眉沉思。
如此又过去数日,盛夏的热浪渐渐消散,秋天的微寒徐徐笼罩。
大扁尾巴贴住甲板,大河狸抱半个西瓜坐在地上,把住勺子,插入西瓜心,用力一撅。
“哢嚓。”
“吱嘎。”
瓜肉崩裂,转轴拨动。
清脆的瓜响和牙酸的摩擦混在一起。
清风掀扬。
静室房门推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蒸空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