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星域的硝烟在恒星风中缓慢飘散,破碎的舰船残骸彼此碰撞,发出低沉而空洞的撞击声,如同宇宙坟场中无人聆听的挽歌。帝国残存的七十三艘战舰正在重新编队,每一艘舰体上都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融化的装甲、撕裂的炮台、外泄的能量管路在虚空中闪烁着危险的火花。救援艇如同忙碌的工蜂,在残骸间穿梭,打捞着尚有生命迹象的幸存者,但更多的,是已经永远沉寂的躯壳。
各舰通讯频道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偶尔传来医疗官急促的指令、工程师嘶哑的汇报,或是某个士兵压抑不住的抽泣——随即被人低声制止。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战友的悲恸在沉默中发酵,化作每一名帝国军人眼中深藏的血丝与紧握的拳头。
洪荒号静静悬浮在战场边缘,如同一头受伤的巨兽暂时蛰伏。舰体表面流转的混沌光芒比平日黯淡了至少三成,某些区域的光芒甚至出现了断续,那是能量回路过载受损的表现。清风盘坐在指挥座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呼吸悠长而深沉,正全力运转混沌开天经。
虚空中的游离能量——恒星辐射、背景微波、暗物质涟漪,乃至从战场残骸中弥漫出的、微弱却庞大的物质与灵机碎片——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形成几乎肉眼可见的能量涡流,朝着洪荒号,确切地说,朝着清风所在的位置汇聚。混沌之气的特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秩序井然的恒星能量,还是混乱狂暴的辐射风暴,甚至那些濒死生灵消散时释放的精神残响,皆被包容、转化,剥去其外在形式,化为最本源的混沌滋养,渗入清风的四肢百骸,修补着他几乎枯竭的经脉与识海。
然而,心神层面的损耗与道基的震荡,远非简单的能量补充可以迅速抚平。与监督者舰队那场触及法则本源的对抗,尤其是最后关头,他以混沌道种为引,强行斩破“绝对秩序”领域壁垒的那一击,不仅消耗了海量的心神之力,更让他的道心与意志直面了“秩序”法则最冰冷、最僵化的一面。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道”,与他的混沌之道近乎相悖,却同样浩瀚强大。强行碰撞、斩破,无异于以自身道基去撼动一座冰山。
识海深处,那枚代表着混沌道种、原本如同微缩星河般缓缓旋转的光团,此刻旋转速度明显减缓,光芒也晦暗不定。光团核心处,那原本清晰无比、代表着他对混沌之道理解的根源印记,边缘处竟出现了些许模糊与虚化,仿佛墨迹被水浸染。这是道基受震的迹象,若非他根基扎实,又有洪荒号与战场残骸提供大量“养料”,此刻恐怕已跌落境界。
“收割者……锁定……”
万事通老莫那急促、失真,仿佛跨越了无穷障碍与干扰才传递过来的警告,如同最深沉的梦魇,在他心底反复回响,每一次回荡都带来更重的压力。这压力与面对千军万马、甚至与直面监督者舰队截然不同。那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敌人或势力,而是一种更宏大、更冰冷、更无情的存在——是来自整个宇宙运行机制的“注视”与“判定”,仿佛他和他所坚持的混沌之道,他所守护的这片星空与生灵,其存在本身,就构成了对某种既定程序的“干扰”,是一个需要被修正、被“收割”的“错误”。
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如同最寒冷的星际尘埃,悄然渗透他正在修复的心神。纵然有霍骁这等忠诚勇毅的将领并肩,有帝国亿万军民作为后盾,有万事通老莫这样的“盟友”提供信息,但在面对这终极的、似乎不容置疑的宇宙法则时,在可能被整个宇宙“机制”视为清除目标时,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孤寂与寒意,依旧不受控制地泛起。他仿佛独自一人站立在无边黑暗的悬崖边缘,脚下是名为“宿命”的深渊。
就在他心神因这重压而微微摇曳,道心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之际——
嗡……
一种波动,极其微弱,微弱到若非他正处于深度冥想、心神与虚空高度交融的状态,几乎无法感知。它并非物质振动,也非寻常精神传讯,而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本质的共鸣。如同投入亘古寂静深潭的一粒微尘,荡开几乎无形的涟漪;又像沉睡星辰在梦境中发出的呓语,纯净、苍凉,带着宇宙诞生之初的、某种集体意识的模糊回响。
清风紧闭的眼睑微微一动。混沌道瞳虽未睁开,但其感知已如蛛网般向四周星空扩散。那波动一闪即逝,仿佛只是过度消耗后的幻觉,或是战场残留的精神能量回波。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并未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将运转中的混沌开天经进一步放缓,从主动吸纳转为被动感知。他不再刻意引导能量,而是将心神彻底放空、沉静,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让自己的意识与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星空更深层次地交融——去感受那些飘荡残骸中残留的悲鸣与不甘,去体悟远方恒星稳定燃烧带来的温暖与引力脉动,去触摸虚空本身那无形无质却承载一切的“基底”。
十息、百息、千息……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洪荒号的自我修复系统发出低微的嗡鸣,远处帝国舰队的救援工作仍在继续,但这些“近处”的声音与波动,渐渐在他感知中淡去,他“听”到了更深处、更遥远的声音。
来了。
那微弱的波动再次出现,比刚才清晰了半分,却依旧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垠黑暗里挣扎着发出最后一点微光。它并非语言,却直接传递着“意境”。
“同源……之子……”
“混乱……与秩序……的……平衡者……”
“聆听……残光……”
模糊的意念碎片,直接映照在清风的识海之中。奇特的是,这意念带给他的并非警惕或威胁,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同宗同源的亲和与呼唤,就像一个垂暮老者,在黑暗深处看到了血脉相连的后辈,用尽最后气力发出的指引。
“是谁?”清风以神念回应,谨慎地包裹着一丝试探。他能清晰感觉到,这意念本身已虚弱到了极点,只剩下最本能的执念,其中并无丝毫恶意,只有一种历经无穷岁月冲刷后留下的、深沉的悲凉,以及……一缕近乎湮灭的希冀之光。
“我们……是……‘观察者’……亦是……‘记录者’……”
“曾见证……万千文明的……兴起与……陨落于星河……”
“曾维系……星空……脆弱的……平衡之弦……”
“直至……‘收割’的……轮回之镰……再次……落下……”
断断续续的意念,开始伴随一些更加模糊、跳跃的画面碎片,强行涌入清风的意识,仿佛那残存意念已无力组织连贯的信息,只能将最重要的记忆烙印直接呈现:
他“看”到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其辉煌的星河——并非物质星辰的简单集合,而是一颗颗仿佛拥有自我意识、散发着柔和智慧光芒的“文明星辰”,它们通过一种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灵能网络和谐相连,交换知识,共享情感,维护着某种宏大、精妙、充满生机的宇宙秩序。那是一个文明与星空融为一体的黄金时代。
然后,冰冷的、银色的、如同绝对寂静本身化身的“浪潮”,毫无征兆地涌现。那是“收割者”。它们所过之处,智慧星辰的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接连熄灭;灵能网络崩断,发出无声的哀鸣;辉煌的星河图景以惊人的速度被侵蚀、覆盖,化为一片了无生机的、银白色的死寂。最后,是无数道微弱的、惊恐的、悲伤的集体意识,在灭绝前夕,汇聚成一点微弱却坚韧的“执念”,如同宇宙尘埃般,隐藏进了物质与时空的某个极其隐秘的褶皱深处,躲避着那无情的、彻底的“清理”。
清风心神剧震!识海中的混沌道种光团都因这震撼而加速旋转了一瞬!
“观察者”?“记录者”?难道……这就是万事通老莫曾经隐晦提及过的、在久远到难以追溯的上一宇宙纪元,或者某个被彻底“重启”的轮回之前,负责观察文明演进、记录宇宙历史、甚至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维护某种平衡的古老存在?它们并非传说,竟然真的还有残存的集体意识,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苟延残喘至今?而且,它们似乎对“收割者”有着直接的、惨痛的记忆!
“我们……已如风中之沙……无力……再抗争命运之轮……”
“但我们……在永恒的沉眠边缘……看到了……星光轨迹的……扰动……看到了……你……”
“你的身上……有‘源初’的……古老回响……有超越……既定轨迹的……混沌……”
“你或许是……唯一的……变数……打破……无尽轮回的……可能……”
“寻找……‘星灵之骸’……那是我等……残躯所化……亦是最后的……庇护所……”
“那里……藏有我们……遗留的……‘文明火种’……与关于……这个宇宙……‘真相’的……残缺答案……”
随着这最后一段充满急迫与希冀的意念传递完毕,一段极其复杂、由无数闪烁的星光节点与多维空间坐标交织而成的信息流,如同最精密的烙印,深深镌刻进了清风的识海深处。那坐标指向一个极其遥远、方位诡谲的区域,常规星图上绝无记载,甚至给他的感觉是,那个地方可能并非稳定存在于常规的三维连续时空之中。
紧接着,那本就微弱不堪的古老波动,如同燃尽的薪柴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了,再也没有丝毫痕迹。星空恢复了它原有的、物理意义上的“寂静”,只有战争的余烬和帝国舰队工作的噪音,提醒着此处刚刚发生的惨烈。
清风久久沉默,盘坐在指挥座上的身形仿佛凝固。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眼中剧烈闪烁的混沌光芒,显示着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的惊涛骇浪。
星灵低语……观察者遗产……打破轮回的可能……星灵之骸……文明火种……宇宙真相的答案……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蕴含的信息量足以颠覆任何已知的宇宙认知。这突如其来的指引,无异于在漆黑绝望的深渊底部,看到了一缕不知通向何方的微光。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丝希望!但这希望是真实的救赎之路,还是另一个更为精巧、更为致命的陷阱?那所谓的“星灵之骸”是圣地还是坟场?“火种”与“答案”又具体是什么?是强大的遗产武器,是失落的科技,是禁忌的知识,还是……其他更不可名状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紧紧握住了怀中的天机客卿令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尝试再次向其中灌注神念,试图联系万事通老莫,询问、求证这“星灵低语”的真实性。然而,令牌依旧一片沉寂,冰冷而毫无反应,仿佛只是块普通的金属。老莫那边的情况显然极不乐观,基准点的异动或许已让他自身难保,又或者……他知晓这“星灵低语”的存在,却在刻意回避,其中缘由,细思恐极。
没有时间犹豫了。
舰桥主屏幕上,来自听风星域和落霞星域的战报文字依旧在滚动刷新,求援的信息一条比一条急迫,防线岌岌可危的警告不断闪烁。帝国的局势危如累卵。而悬于头顶的“收割者”之剑,不知何时便会斩落。这突如其来的“星灵低语”,无论是命运给予的一线生机,还是深渊抛出的诱饵,在目前山穷水尽的情势下,他都不得不去尝试,不得不去抓住这唯一的、主动的变数。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翻腾的疑虑与震撼,清风接通了与帝国旗舰“铁壁号”的紧急通讯频道。
“霍骁将军。”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道君!您无恙否?”霍骁的面容出现在通讯屏上,脸色疲惫却眼神锐利,看到清风时,眼中立刻流露出由衷的敬意与毫不掩饰的关切。之前清风那斩破律法领域、逆转战局的一击,已彻底折服了这位身经百战的铁血统帅。
“消耗颇大,但无妨。”清风微微摇头,直接切入正题,“铁壁星域暂得喘息,然帝国东西两线同时告急,局势危殆。我需立即动身,前往听风星域支援。此间残局,修复防线、收拢残部、安置伤员诸事,皆交由将军全权处置。”
霍骁面容一肃,挺直脊背,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末将明白!道君放心前去!铁壁星域防线,末将必在最短时间内重整!只要霍骁一息尚存,此星域绝不会再落入敌手!”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军人以生命立誓的决绝。
“将军忠勇,我深知之。”清风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还是补充道,“然宇宙之变,非止眼前之敌。若……若遇无法理解、不可抵御之危机降临,超出常规战争范畴……将军可审时度势,必要时,尝试向帝都核心星域方向,有序收缩防御,保存帝国元气为上。”
他没有,也无法明言“收割者”之事,那超出了当前帝国理解范畴,贸然说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这隐晦的提醒,相信以霍骁的阅历和敏锐,应当能领会其中“不可抗力”的沉重含义。
霍骁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掠过一丝极致的凝重。他深深看了清风一眼,没有多问,只是重重点头:“末将……谨记道君之言!”
结束通讯,清风不再有丝毫耽搁。心念一动,洪荒号庞大的舰体微微一震,表面黯淡的混沌光芒流转加速,受损的能量回路在混沌之气的滋养下被强行贯通。低沉而威严的引擎轰鸣声再次响起,舰首前方,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被一股无形的伟力强行撕开一道幽暗的裂口。
“目标,听风星域。最大安全航速,跃迁!”清风的命令清晰而冷静。
洪荒号化作一道流溢着混沌色彩的惊鸿,一头扎进空间裂口,跃入超光速航道,朝着战火纷飞的听风星域疾驰而去。
舰桥内,清风独自立于主屏幕前。星图上,代表听风星域的红色警报区域正在不断闪烁。而在星图最边缘的黑暗处,一个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复杂无比的星光坐标,正如同呼吸般微微明灭。那是“星灵之骸”的位置。
这突如其来的指引,彻底打乱了他原本“驰援两线、稳固防线”的相对直接的计划。一个遥远、未知、可能充满危险与机遇的目标,如同磁石般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但在那冰冷无情、笼罩一切的“收割”阴影之下,任何一丝可能带来变数、可能蕴含破局关键的线索,都值得他付出代价去追寻。
“观察者……星灵之骸……”清风低声自语,目光穿越舰桥,仿佛投向了无穷遥远的宇宙深处,“希望你们留下的,真是照亮前路的‘文明火种’,而非……将一切引入更深黑暗的‘绝望之种’。”
洪荒号在超光速航道中疾驰,拖曳出迷离的光影。而在那超越常人感知的宇宙基准点,冰冷的、银色的、如同绝对秩序化身的“收割者”意志,似乎因清风这次带有明确“变数”性质的移动,以及他与“观察者”残念那短暂而隐秘的接触,微微调整了其“锁定”的焦点与评估的参数。一场关乎个体存亡、文明延续乃至宇宙终极命运的追逐与抗争,在无人知晓的层面,已然悄然提速,拉开了它更加诡谲而壮阔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