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最终选择在巫身上进行绘纹的练习。
接下来的时日里。
巫既授他手法，也授他心法，既讲世间所知，也讲他一生所见，许多话，是巫从未对他人说过的，许多事，亦是沉在老人胸中数十年的。
这一日，巫对着李洛说道。
“洛，我再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这话，带着说不清的情绪，欣慰有之，赞叹有之，喜悦有之，而更多的是，遗撼，遗撼没能更早遇到李洛，遗撼木子意外的逝去，在李洛学成前的先逝。
也遗撼自己此生所学，远不够将生命尽头遇到天赐的少年推向更高处，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李洛悟性之高，远远越过他的想象。
巫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自己不应该亲自教李洛，他也没有资格教，让他自学那古卷或许都要好过自己的教导，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巫，花费了一辈子才勉强踏入大巫之境的巫。
自己既然错了，那么，就不能一错再错，瑶部落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所在西山，更是大荒的偏僻荒凉之域，洛应该去到更广更大更阔的舞台……
“洛，我死后，你就离开部落吧，这里只会限制你的发展……至于，你之前的承诺，只要记得就行，以后有空再回来看看，部落有没有出现拥有天赋的孩子就好。”
对此。
李洛摇了摇头，就象他曾说的，就算自己有朝一日离开，却不会是现在，当时，他主要是想到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及对大荒不了解，现在，理由又多了一些，比如木子，也比如眼前的老人。
此时的老人，在李洛的眼中，是真正的快要不行，不，准确说，早就不行了，至今仍是在强撑着的，自己的清气，现在的清气，这段时间里，又增强了些的清气，对老人完全无用了，无法再挽住那本已枯穷的生命之火。
李洛看着老人，郑重诚恳而感激的开口。
“老师，谢谢您。”
李洛已经改口叫巫“老师”了。
大荒中是有师徒关系的，李洛一开始打算喊巫为师父，可巫怎么都不愿接受，正如上述所说，巫觉得自己不配，李洛，现在实力虽然还很弱，但，某些能力，亦可说境界，早已并远远超越了他。
李洛只能退而其次，称呼巫为老师，再解释其意，说曾有圣人收学生三千有教无类的典故，巫怔了许久，最后还是认下，并流露出孩童般的欢喜笑容。
每一次听到，巫心头都有热意涌动，就象此刻，老人明明已衰朽至极，依旧露出一抹由衷的暖笑，他缓缓阖目，在心中再次回想着，这些日，这些夜，还有什么没有传的东西。
想了许久许久，最后，巫睁开眼，嘴角的笑收敛起来，对着李洛，深沉地开口。
“洛，你还记得木子的毒么……我曾说过，那毒应是我们西山诸部落中人所下所为……西山诸部落，其中也包括……”
话未落尽。
李洛已经知道巫想说什么，以及是怀着怎样的心告诫……西山诸部落，自然也就包括瑶部落，而且木子之前，木子的母亲花子也曾中过，不知最后老人联想到什么，洛摇了摇头。
“老师，您说过，部落里许多人，是您看着长大的……而后，我也会用自己的双眼看……还有，我也会将木子的事彻底查清……您放心。”
巫看着李洛，沉默一会，那张满是褶皱和黑斑的苍老面庞上，重新露出一抹笑，那笑，很轻，象是在风中摇曳的残阳，温弱而慈和的，他点了点头。
“洛，那你，去把大家都叫来吧。”
大家。
是指瑶部落的众人，也可说是巫的族人，家人，亲人。
李洛应声而去。
不多时，瑶部落的众人，便接连来到石室中，首领龙立在最前，面色沉如山石，豺狼虎豹这些人站在他身后，神情各异，亦有象狐这种看了眼巫后，暗暗将目光放到一旁的洛上的，除此外，水叔石叔风叔这些人也到场了，排更后面的，还有藤，阿草等人。
巫是要交代后事。
部落的众人都知道这点，无论这些人之前或暗地里怀着怎样的心思和心情，等见到巫，年老的巫，苍老的巫，为部落付出一辈子的巫，每个人小时候都得到过关照爱护的巫。
心都不由变得沉重起来，气氛随之也变得凝重，大人们沉默不语，年轻人们垂着头，只有还不懂事的小孩，晶莹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看着和蔼的老人，以及不是老人却有一头白发的李洛。
巫，名为昊的巫，笑着的缓缓扫过所有人，看着自己守了一生的族群，看着那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大人，看着大多垂着头也有象藤这种仰头挺胸的年轻人，也看着那些还不懂事的孩子……
而后，巫开口，把后事一一交代，语气同过往一样平静，在所有交代的事中，重点的有一件，那就是在自己死后，让李洛暂代瑶部落巫之职。
虽说是暂代，但要将他视为真正的巫来尊奉，信任，对此，有人沉默，目光复杂，也有人大声应是。
巫说完，在众人静默的注视下，将代表瑶部落的身份和传承之物一一交到李洛手上，李洛沉默接过，他就这样成了瑶部落新的巫，先前虽有不少人沉默，但也没有真正出声反对的人。
巫将东西交出去后，也象卸下了深压多年的重担，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是松，不是咽，那一口气，也是巫的最后一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洛的肩膀。
【洛，以后就麻烦和辛苦你了。】
巫就这样死了，笑着死的，死得很安详。
之后。
族里给巫举办了葬礼，同木子时一样，简单，普通，以及沉默，当时，李洛行尸走肉般的，无神无觉地跟在队伍末尾，这次，作为部落新巫的他，手举火把，行在最前方。
……
葬礼结束了，李洛还留在原地，沉默注视着那葬洞，陌生的葬洞，他苏醒后，没有一段记忆，关于木子葬进葬洞的记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山下，无名幽谷中，木子停下呼吸的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