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临了。
少女背着李洛,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忽现一片开阔之地,并非来到山顶,因为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山还有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
只能算是山腰的地方,还有一个山洞,以及一群人,身披兽皮,腰系草绳,皆做一副若如野人打扮的人,有男有女,小孩最多,老人极少。
他们见了少女,惊讶地围上来,但目光主要落在她唇间,那根几乎烧尽,只剩微弱炭火的树枝上。
为首一个肌肉虬结的男子,他反应最快,连忙走上前,谨慎地从少女口中取下那截炭木,他将它捧在掌中,如捧圣物。
他没有理会少女烫伤的嘴和脸颊,便是她身后的李洛也只是扫了一眼,疾步回到洞中,片刻后,洞内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轰!
有火燃了起来,温暖的红光扑散,一阵激动的呼喊爆发开来,几乎所有人,不再关注少女,而是都凑到火堆旁。
孩童笑着绕火奔跑,女子唱着歌跳着舞,男子将猎得的兽肉架上去烤,火光映照中,他们的影子在洞壁上翻飞,一幅分外欢愉的模样。
几乎所有人。
而也有人,一个老人,皮肤皱纹如树皮,身上绘有非常多的黑纹,甚至纹到脸上,如藤,不,应该是如蛇,事实上,这里,除了那些小孩,从男女果露的肌肤上,都能见到深浅长短位置不一的如蛇黑纹。
老人的目光落焦黑如炭的李洛身上,而少女则带着敬意和焦急,老人静静听着,面上无喜无悲,直待少女最后的声音带上分恳求,先对她笑了笑,接着抬手。
呼。
有青色的光芒携着一股莫名气息浮现并落到李洛身上,青光在他焦黑的肌肤上游走,忽明忽暗,好一会,青光消隐,老人收手,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沧桑的双眸满是疲惫。
他对少女摇了摇头,又开口,用变得沙哑如石磨的喉音说了句什么后,转身,佝偻着身子,回到洞中,而少女则在原地怔了怔,背扶着李洛的双手紧了些。
她又回眸看了昏迷不醒的他一眼,不过,没人知道的是,李洛的意识一直还在,正如他体内那缕清气,虽弱,摇曳如将熄的烛火,却不灭。
少女也不知道,但,她知道他现在还活着,有这,便够了,于是,她背着他也进入洞中,入口处算是众人聚居的公共场地,她没有添加依然在欢庆的众人,继续往里。
洞里还别有洞天的,不仅分布着一间间石室,还有不少信道,有向更深处的,有向下的,有向上的,石壁上嵌着一些能散发微光不能发热的白石。
少女沿着曲折的石道往里并向上,来到山涯的一面,这里也有不少石室,而相比洞内石室幽暗潮湿,这里的要干爽干净不少,当然,缺点也有,就是寒冷。
她背着李洛最终来到一间石室,象是个卧室的石室,很简陋,干草和石块为床,还堆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墙上挂着的草衣,草绳,草药,毛皮等,墙下堆着各种用石头打磨的石器,有石碗,石罐这些,以及一些骨头,兽类的。
少女轻轻将李洛放到干草堆上,又从墙上取下那张毛皮盖在他身上,动作小心温柔,而她自己则靠着粗糙冰凉的墙坐下,双膝收拢,双手抱膝,如同守候般静坐着。
她不时低头看他一眼,又不时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佩戴的一枚色若淡玉,形不成珠,纹不成形的红色石子,正如数年前,也是这里,小小的她守在一个病危女子旁。
石室很安静,只听得风从石缝吹入,发出低微的呜咽声。
她低头,再望向依旧昏沉,气息轻若游丝的李洛,这刻,她猛然想起什么,匆匆起身,从墙上取下那几株形貌奇异,叶片呈青灰之色,茎节蜿蜒如蛇的药草。
少女用一石杵开始磨药,草汁渐渐渗出,化为一团浓稠的绿浆,味道辛涩刺鼻,大概过于黏糊,她又到室外取了些无根之水倒入,就这样,她获得一碗绿油油的液体。
那不知可不可用汤药形容的不可言状之物,自然是为了给李洛喝的,只是,他的嘴紧闭,开口说话都不行,更别说喝药了,少女几经尝试,却依旧无功而返。
她怔怔地望着那碗药,呼吸急促了些,眼底满是焦虑,接着,她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亮,抬起碗,自己先抿了一口,随即,俯下身,柔顺的发丝滑落,在空气中描出几道柔亮的弧线。
……
李洛的心神沉浸在体内,他正感到那缕如雾如丝,蜿蜒游走,穿过无数经络,轻柔地抚慰,修复,治愈着自己那千疮百孔般残破躯体的清气。
先前那老者朝他注入的青光青气,早已无踪,青不同于清,青如被清洗去,也可能是吸收,因为清气壮大了分,变得更清淅了些,李洛似有所感,心神微动,尝试去触碰清气。
可,清气滑不留手般的,如风中烟雾,才觉一丝,便又散去,他不知如何操纵,寻道一生而得到的气,只能凭着本能,一次又一次尝试。
但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精神逐渐疲乏,然而,他并未放弃,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他开始感觉到某种奇异的韵律,那气,像也在回望他,在回应他。
最后,不知失败多少次后,那股清气忽然微微一颤,象有了灵性,轻轻一分,化多了极细的一缕,循着他的经脉,逆流而上,直入泥丸。
清气入脑的瞬间。
李洛只觉天地倒转,光与暗交织,一片难言的混沌被什么劈开了,脑中一片轰鸣,紧接着,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舒畅,那感觉,像无数干涸的脉络,被鲜活的水滋润,又象漫长的黑夜之后,第一缕晨光悄然洒落。
一股温凉之意,自识海蔓延开来,他的精神倏然明净,恍若长眠之人,在黎明初醒。
现实中。
李洛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眼,不再沉重,不再浑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光,因此,他清醒的,清淅的,看见,一张已不算陌生的小脸,那精致的面庞因靠得太近而泛出一抹浅红,修长的睫毛轻颤着,那近在咫尺的眸,同样是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