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脆弱的平静
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走廊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郑银珠走在熟悉的走廊里,白大褂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胸前的名牌在光线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郑医生,早。”
“早,金护士长。”
“郑医生,3号床患者昨晚情况稳定,这是最新的检验报告。”
“谢谢,我查完房就看。”
银珠接过文件夹,脚步未停。清晨的医院有种特有的宁静,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晨间打扫后的清新,走廊尽头传来推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这种秩序感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在这里,她是郑银珠医生,专业、冷静、可靠。手术刀下的世界简单纯粹:病变组织需要切除,血管需要吻合,生命需要挽救。没有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情感的拉扯,只有明确的目标和清晰的步骤。
查房结束后,她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准备看病历,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阿爸”。
银珠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阿爸,早。”
电话那头传来郑汉采略显疲惫但努力轻松的声音:“银珠啊,吃早饭了吗?”
“在医院食堂吃过了。您呢?”
“吃了,吃了。”郑汉采顿了顿,“那个银珠啊,昨天你说的那个账户的事情,我早上去银行办了。”
银珠放下手中的笔:“顺利吗?需要我帮忙吗?”
“挺顺利的,就是”郑汉采的声音压低了些,“你欧妈早上看到存折,问为什么突然新开账户。我跟她说,以后你的赡养费都打到这个账户,专款专用。”
“她什么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银珠能想象阿爸为难的表情。
“她没说什么,就是脸色不太好。早饭也没怎么吃,说没胃口。”郑汉采叹了口气,“银珠啊,这样真的好吗?你欧妈她”
“阿爸,”银珠打断他,声音温和但坚定,“这不是惩罚,是界限。您还记得昨晚我们说好的吗?这个账户里的钱,只能用于您的生活开支、医疗费用、兴趣爱好。我会定期查账,如果发现钱被挪用到其他地方——比如给欧尼买什么,或者欧妈拿去补贴娘家——我会立刻停止汇款,直到问题解决。”
郑汉采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看着你欧妈那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多年,家里钱都是她管的,现在突然”
“阿爸,”银珠的声音软下来,“我知道这不容易。对您来说,要从欧妈手里接过经济大权,需要很大的勇气。对我欧妈来说,失去控制权更是难以接受。但这是必要的一步。如果我们不建立清晰的规则,之前的所有争吵都没有意义,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阿爸,这个账户不只是为了限制欧妈,也是为了保护您。您马上要出新书了,稿费、版税都会进来。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欧妈全部拿走,您连请朋友喝杯咖啡的钱都没有,那怎么行?您是个作家,需要社交,需要灵感,需要自由支配一部分收入来维持创作生活。”
电话那头传来郑汉采轻微的吸气声,银珠知道他被说中了心事。
“你说得对”郑汉采喃喃道,“上次我想买一套精装版的《韩国现代文学全集》,跟你欧妈说了三次,她都说‘那么贵买来干什么,图书馆不能借吗’。最后是明元偷偷买了送我的。”
“所以啊,”银珠微笑,“从下个月开始,您想买什么书,想跟文友去哪里采风,想升级一下书房设备,都可以从这个账户支出。我会每个月打固定数额,如果有额外需要,您随时跟我说。”
郑汉采的声音终于有了点精神:“好,好其实我早就想换一台电脑了,现在这台打字都有点卡”
“那就换。”银珠果断地说道,“这个月账户开通,我先打一笔启动资金进去,您先把电脑买了。阿爸,您今年有可能拿大奖的作品,可都是在卡顿的电脑上写出来的,这怎么行?”
父女俩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后,银珠看着手机屏幕上阿爸的名字,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欣慰,心疼,还有一丝不确定——这个脆弱的平衡,能维持多久?
“郑医生,有您的电话转接进来。”办公室外的护士探头说道,“是朴检察官。”
银珠按下接听键,基正温和的声音传来:“在忙吗?”
“刚查完房。你呢?”
“在去法院的路上。”基正顿了顿,“昨晚睡得好吗?”
银珠想起昨夜阳台上的谈话,心里一暖:“嗯,睡得很好。谢谢你,基正君。”
“谢什么。”基正轻笑,“对了,我跟阿爸欧妈说了,这周末想请他们正式和你阿爸欧妈见面,商量婚事。他们同意了,时间看你那边方不方便。”
银珠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收紧:“我欧妈那边我还没跟她说。”
“不急,你先和你阿爸通个气。”基正的声音很稳,“如果你觉得时机不对,我们可以推迟。重要的是你准备好。”
“不,”银珠摇头,虽然基正看不见,“就这周末吧。早晚要面对,我也想看看,在正式的场合,我欧妈会是什么态度。”
“好,那我安排。”基正顿了顿,“银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知道。”
挂断电话后,银珠看着桌上堆积的病历,突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点模糊。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理性告诉她,设立界限是正确的,保护自己是必要的。但情感深处,那个渴望母亲认可的小女孩,还在隐隐作痛。
“郑医生,您没事吧?”对面的住院医生关切地问。
银珠重新戴上眼镜,露出专业笑容:“没事,昨晚没睡好。我们继续讨论2号床的手术方案吧。”
郑家公寓里,气氛像绷紧的弦。
朴贞子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却无心看电视。她的目光不时飘向书房——郑汉采从银行回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门虚掩着,能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
这么多年,那个书房几乎成了郑汉采的避难所。她以前从不关心他在里面写什么,反正那些文字换来的稿费,最终都会交到她手里。她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命脉,也就掌握着话语权。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朴贞子握紧遥控器,指尖发白。早上看到丈夫拿着新办的存折回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凭什么?这个家一直都是她在操持,钱都是她在管,现在突然说要分开账户,还说什么是“银珠的要求”?
但她没敢发作。昨晚的争吵还历历在目,丈夫第一次那样严厉地指责她,明元也站在银珠那边。更让她心慌的是,金珠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无条件支持她,而是哭着说“欧妈,我们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太过分?朴贞子咬着下唇。她是欧妈,要求女儿回报养育之恩,哪里过分了?银珠现在那么能挣钱,帮帮欧尼怎么了?补贴家里怎么了?
书房的门开了,郑汉采走出来,看到朴贞子坐在客厅,脚步顿了顿。
“中午想吃什么?”他问,语气尽量自然。
朴贞子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说道:“汉采,我们谈谈。”
郑汉采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沙发另一头坐下:“谈什么?”
“那个账户,”朴贞子直截了当,“真的有必要吗?我们结婚三十年了,钱一直是我在管,有什么问题吗?现在突然这样,邻居知道了会怎么说?说我们家不和,说我们夫妻分心眼!”
郑汉采叹了口气:“贞子,这不是分心眼,是建立健康的财务秩序。而且,这也不只是银珠的要求,我自己也同意。我今年五十六了,连自己挣的稿费怎么花都不能做主,这正常吗?”
“我怎么不让你做主了?”朴贞子提高音量,“你要买书,我没给你钱吗?你要和朋友聚会,我没给你零用吗?”
“给是给了,”郑汉采苦笑,“但每次都要跟你申请,要解释用途,要听你说‘这个没必要买’‘那个太贵了’。贞子,我不是孩子,我是你丈夫,是个有收入的作家。我需要基本的财务自主权。”
朴贞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她想起上周,郑汉采说想买一套限量发行的诗集,要十五万韩元。她当时确实说了“这么贵的诗集会比平装本多几首诗吗?”,最后郑汉采悻悻地没再提。
“那那也不用专门开个账户啊。”她的语气弱了些,“以后你的稿费你自己留着用,家里的开销还是我来管,不行吗?”
郑汉采摇摇头:“贞子,你还不明白吗?问题不在于账户,而在于信任。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基本的信任和尊重,钱放在谁那里都会出问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这个账户也是给银珠一个交代。她愿意承担赡养义务,但要求钱必须用在实处,不能像以前那样被你挪去补贴金珠。”
“我给金珠怎么了?”朴贞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金珠不也是你的女儿吗?”
“照顾金珠没错,”郑汉采平静地说道,“但应该用我们夫妻共同的积蓄,或者你自己的私房钱,而不是用银珠给我们的赡养费。贞子,那是银珠辛苦工作挣来的钱,是她对我们晚年的保障,不是给你补贴给金珠的。”
朴贞子的脸涨红了:“你你现在满口都是银珠银珠!是,她现在是出息了,是名医了,所以你们父子两个都向着她!那我呢?金珠呢?我们就是外人了?”
“没有人说你们是外人。”郑汉采的声音带着疲惫,“但银珠也是这个家的女儿,她应该得到公平的对待。贞子,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对两个女儿和儿子,真的公平吗?”
客厅陷入沉默。电视里播放着午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良久,朴贞子低声说道:“金珠她她需要更多照顾。她不像银珠那么坚强”
“所以银珠坚强,就活该被忽视吗?”郑汉采反问,“贞子,这个逻辑不对。正因为银珠坚强,我们才更应该关注她,因为她会把所有委屈都自己咽下去。而金珠,正因为她柔弱,我们才应该教会她独立,而不是一直惯着她。”
他看着妻子:“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金珠怎么办?她连自己去银行办业务都害怕,连简单的家务都做不好。你现在惯着她,不是爱她,是害她。”
朴贞子猛地站起来:“够了!反正现在你们都有理,就我一个是恶人!行,账户你管,钱你管,我什么都不管了!”
她转身要回卧室,郑汉采叫住她:“贞子,这周末,朴检察官家要和我们正式见面,商量银珠的婚事。”
朴贞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时间地点基正君会通知。”郑汉采继续说,“我希望到时候,你能拿出欧妈该有的样子。银珠的婚礼,是她人生重要的时刻,我们做父母的,应该祝福她,支持她,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朴贞子转过身,眼圈红了,“而不是丢她的脸?而不是让她难堪?郑汉采,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郑汉采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贞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一起给银珠一个好的婚礼。这也是你作为欧妈的责任,不是吗?”
朴贞子看着丈夫,这个和她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男人,此刻眼神里有恳求,有期待,也有不容退让的坚定。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这个家,真的不一样了。
“我知道了。”她哑声说道,转身进了卧室,关上门。
郑汉采站在客厅里,听着卧室里隐约传来的啜泣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很难,对贞子,对金珠,对整个家庭都是巨大的冲击。但就像银珠说的,这是必要之痛。如果现在不改变,这个家会在扭曲的关系中越陷越深,最终所有人都受伤。
他走回书房,看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文稿。新书的主题是“家庭关系的重建”,他原本只是从作家的角度观察和思考,没想到自己的生活成了最生动的素材。
手机响了,是银珠发来的短信:“阿爸,午饭吃了吗?别光顾着写稿。”
郑汉采微笑,回复道:“正要吃。你也是,按时吃饭。”
“对了,基正君说这周末两家见面,我跟他说了,您这边没问题。具体时间他晚点通知。”
“好。银珠啊”
“嗯?”
“谢谢你。”郑汉采打下这三个字,犹豫了一下,还是发送了。
几秒钟后,银珠回复道:“是我该谢谢您,阿爸。谢谢您站在我这边。”
郑汉采看着屏幕,眼眶发热。他想起了昨晚银珠在家庭会议上的话:“我不欠这个家什么,但我感激哈莫尼的养育,感激阿爸的支持。”这孩子,受了那么多委屈,却依然记得每一份好。
也许,这就是银珠最让人心疼的地方——她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人忘了她也会痛,也会委屈。
傍晚,银珠下班回到家——她和基正的新房正在装修,目前她还住在医院附近的公寓里。刚换下衣服,门铃响了。
打开门,金珠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餐盒。
“欧尼?”银珠有些意外。
金珠的表情不太自然:“欧妈让我给你送点泡菜她说你一个人住,肯定不好好吃饭。”
银珠让开身:“进来吧。”
金珠走进来,环顾这个公寓。收拾得很整洁,书架上摆满了医学书籍,窗台上养着几盆绿植,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是银珠自己买的,朴贞子曾说过“花那个钱买这种看不懂的东西干什么”。
“坐吧,喝什么?”银珠问。
“水就好。”
银珠倒了杯水递给金珠,在她对面坐下。姐妹俩一时无话,空气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金珠先开口:“那个昨晚的事,对不起。”
银珠抬眼看她。
“我不是说欧妈的要求是对的,”金珠急忙补充,“我是说我后来想了想,你确实没有义务为我准备嫁妆。基丰君也跟我说了,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应该靠我们自己。”
银珠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金珠会道歉,更没想到朴基丰会跟她说这些。
“基丰君是个明白人。”银珠说道。
“嗯。”金珠低头玩着杯子的边缘,“他说,如果我们的婚姻需要靠东森的资助才能开始,那本身就有问题。他还说你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我应该为你高兴,而不是嫉妒。”
银珠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想?”
金珠抬起头,眼眶有点红:“我我不知道。银珠啊,我昨晚一夜没睡。欧妈一直在哭,说你们都背叛她,说这个家散了。我听着心里很难受,但另一边,我又觉得阿爸和明元说得对我们以前,确实对你太不公平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记得你初一那年,想参加学校的数学竞赛,需要买一本参考书,大概一万韩元。你跟欧妈说,欧妈却说‘有那个时间不如帮家里做点事,竞赛有什么用’。最后是你自己去便利店打工,攒钱买了那本书。”
银珠记得这件事。那本书她保存了很久,直到纸张发黄。
金珠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有什么不对。因为从小就是这样,你的要求总是被放到最后,我的要求总是优先满足。我以为这就是正常的,因为我是欧尼。”
“现在呢?”银珠轻声问道,“现在你觉得正常吗?”
金珠摇头,眼泪掉下来:“不正常。银珠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昨晚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如果从小被忽视的是我,被要求让着妹妹的是我,我会不会也这么努力?会不会也这么坚强?我想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银珠看着哭泣的欧尼,心里五味杂陈。她等了二十九年,终于等到了一句“对不起”。但奇怪的是,她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有种淡淡的悲伤。
“欧尼,”她递过纸巾,“过去的事,说再多也改变不了。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
金珠擦着眼泪:“那那你恨我吗?恨欧妈吗?”
银珠想了想,诚实地回答道:“以前恨过。特别是哈莫尼去世那段日子,我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但现在不那么恨了。恨太累了,我需要把精力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欧尼,恨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的不是互相怨恨,而是重新建立健康的相处模式。我设立界限,不是为了惩罚谁,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也是为了给我们的关系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金珠喃喃道,“还能重新开始吗?”
“那要看我们怎么选择。”银珠说道,“如果欧妈能学会尊重我的界限,如果你能真正独立起来,不再把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也许有一天,我们能成为真正的家人。不是谁依附谁,不是谁牺牲谁,而是相互尊重、相互支持的家人。”
金珠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道:“我会努力的。基丰君说,结婚后我们搬出去住,他要教我做家务,教我管账他说,不能一辈子当小孩子。”
“基丰君是对的。”银珠微笑,“欧尼,你其实很聪明,只是被宠坏了。如果你愿意学,一定能学会。”
金珠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把餐盒推过来:“差点忘了,欧妈做的泡菜,是你喜欢的那种口味。”
银珠打开餐盒,是哈莫尼以前常做的那种白菜泡菜,加了梨汁,甜辣适中。她尝了一口,味道几乎和哈莫尼做的一模一样。
“欧妈今天一下午都在做这个,”金珠说道,“她说哈莫尼教过她这个配方,但她以前嫌麻烦,从来没做过。”
银珠的手顿了顿。朴贞子会主动做哈莫尼的配方,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一种笨拙的、别扭的示好。
“替我谢谢欧妈。”她说道。
金珠看着银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银珠啊,欧妈她其实很矛盾。她知道自己错了,但拉不下面子道歉。她习惯掌控一切,现在突然失去控制权,很害怕。你能能给她一点时间吗?”
银珠放下筷子:“欧尼,时间我会给,但改变必须她自己做。我可以等,但不会无限期地等。而且,改变不是嘴上说说,是行动。就像这盒泡菜——是个好的开始,但还不够。”
她认真地看着金珠:“我需要看到欧妈真正尊重我的选择,真正把我当成独立的个体,而不是她的所有物。我需要看到她不再把你当成不能自理的孩子,而是鼓励你成长。这些,都需要时间,需要行动。”
金珠似懂非懂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跟欧妈说的。”
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儿,金珠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银珠站在窗边,看着欧尼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点点。
只是松了一点点,依然脆弱,依然需要小心翼翼。
手机响了,是基正。
“我刚下班,你吃饭了吗?”
“欧尼送来了欧妈做的泡菜,我正在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你欧妈做的?”
“嗯。哈莫尼的配方。”
“这是个好迹象。”基正说道,“不过银珠,不要因此降低你的界限。一点示好值得肯定,但真正的改变需要长期证明。”
银珠笑了:“基正君,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因为我在学习,”基正也笑,“学习如何支持你,又不越界。这周末的见面,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银珠看着窗外的夜色,“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而且基正君,我有种感觉这会是一次测试。测试欧妈是否真的愿意改变,测试这个家是否真的能重建。”
“无论结果如何,”基正说道,“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知道。”
挂断电话后,银珠回到餐桌前,继续吃那盒泡菜。味道确实很好,和哈莫尼做的一样好。她想,也许有些传承,就是这样在别扭和矛盾中,悄悄进行的。
哈莫尼,您看到了吗?您教的配方,欧妈终于学会了。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时机。
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温馨,有的矛盾,有的在破碎后艰难重建。
而郑家的故事,正走在一条充满不确定性的路上。前方可能是和解,可能是更深的裂痕,也可能是漫长而脆弱的平衡。
但无论如何,银珠知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了。她有事业,有爱人,有清晰的界限,有扞卫自己的勇气。
这就够了。
至于那个家,那些关系——让时间来证明吧。
她吃完最后一口泡菜,收拾好餐桌,打开台灯,开始看明天手术的病历。
灯光下,她的侧影安静而坚定。
脆弱的平静,也是平静。而平静,是重建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