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惠民医馆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叶清欢推开木门时,人群安静了一瞬。她没抬头,径直走到诊台后坐下,打开银针包,三根针并排摆好。有个孩子咳嗽着被母亲抱上来,她伸手探了下额头,又听了听呼吸,写下药方递过去。
“去抓药吧。”她说。
队伍慢慢动了起来。有人踮脚往里看,想多瞧她几眼。她低头写方子,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议论。
布鞋老太太是第三个来的。她手里捧着一双青布鞋,鞋面绣着两朵小花,针脚密实。她把鞋放在诊台上,声音有点抖:“大夫,这是我孙女做的,您收下吧。”
叶清欢抬眼看了她一眼。老人眼角有泪光,手在发抖。她没推辞,接过鞋子说:“替我谢谢她。”
老太太抹了把脸,点点头,转身走了。那双鞋被她轻轻放在诊台角落,没再碰。
日头升到中天,太子从宫里来了。他穿常服,身后没跟人,站在医馆外看了一会儿才走进来。叶清欢正在给一个老汉把脉,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外面都在传你的事。”太子说,“顺口溜都编出来了。”
她放下老汉的手腕,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银针破暗夜,药杵镇山河。
“听见了。”她说,“小孩在街上唱。”
太子站在她旁边,袖子垂下来挡住一点光线。“陛下下旨,要把你们的事记进史册。太医院要重组,设监察司,让你牵头。”
她摇头,“我不做官。”
“可这是实权。”
“我知道。”她把笔擦干净,放进笔筒,“但医馆就够了。”
太子没说话。他看向门外,长队一直排到街尾。有人提着篮子,里面是鸡蛋、米糕、一包茶叶,悄悄放在墙角就走。
“你不争,别人会觉得你软弱。”他说。
“我不是争不来。”她抬头看他,“我是不想。”
她站起来,去柜子里拿新的药纸。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稳。太子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再说也没用。
“监察司的事,我会拦下。”他说。
“嗯。”
午后下了场小雨,人也没散。等到太阳重新出来,街上多了几个孩子提着灯笼跑。他们一边跑一边喊那句顺口溜,声音清亮。
叶清欢坐在窗边,手里拿着药罐。罐子还是空的,拍一下底,响声很轻。她把它放在桌上,又拉开抽屉,取出那枚生锈的齿轮。齿轮沾着泥,边缘有些磨损,像是从什么机器上掉下来的。
她把齿轮放在药罐旁边。
两个东西挨着,谁也不说话。
天黑透了,医馆关门。她坐在灯下整理今日的方子,一页页翻过。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站在屋檐下没进来。影卫在远处守着,没人靠近这间小院。
“朝廷的事,我会处理。”太子说,“你只管医馆。”
“嗯。”
“你想教人?”
“想。”她说,“但得是真心学医的人。”
“那就招。”
“现在还不行。”她合上方册,“等药罐再满一次,我才敢收徒弟。”
太子走过来,在桌边坐下。他看了一眼药罐和齿轮,没问来历。
“百姓记得你。”他说。
“记得一阵子罢了。”
“有些人会一直记得。”
她笑了笑,没接话。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太子起身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明天还来吗?”
“来。”她说,“病人等着。”
他点头,走了。
她吹灭灯,坐回窗前。月光照进来,落在桌上。药罐和齿轮的影子靠得很近。
第二天一早,医馆照常开门。
排队的人里多了几个年轻人,背着包袱,手里拿着纸笔。其中一个上前问:“请问……这里收学徒吗?”
叶清欢正在给一个妇人开药。她写完方子,抬头看了那人一眼。
“你会认药吗?”
“会一点。”
“知道川芎和当归怎么分?”
“当归气味浓,川芎纹路深。”
她点点头,继续写方子。“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是!”
队伍继续往前挪。她接过下一个病人的手,开始把脉。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照进医馆,落在诊台一角。那双青布鞋静静摆在那儿,鞋面上的花影随着光线移动。
中午时分,一个小女孩被母亲带来。她瘦,脸色发黄,咳了两声。叶清欢听完呼吸,翻开眼皮看了看,写下药方。
母亲接过纸条,突然跪下:“大夫,救救我女儿吧,我们没钱付诊费……”
叶清欢扶她起来,“药钱免了。”
“您是活菩萨啊……”
“别这么说。”她把药包递过去,“按时吃就行。”
女人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出门时差点撞到一个老头,对方手里也拎着个篮子,里面是两瓶药酒和一包点心。
“放墙角就行。”她说。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照做了。
到了下午,连宫里的太监都来了。不是传召,而是偷偷塞了张纸条进来。上面写着:贵妃昨夜自尽,皇帝未追责。
她看完纸条,折起来扔进烛火。火苗跳了一下,纸烧成了灰。
傍晚,太子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个盒子,里面是几份文书。
“监察司的事压下了。”他说,“但你的名字已经在史册里了。”
她正在收拾针包。“那就随它去。”
“你不问贵妃的事?”
“她早就该死了。”她把银针一根根插回布套,“不该拖这么久。”
太子把盒子放在桌上。“以后呢?”
“以后?”她抬头看他,“还是看病。”
“就这么简单?”
“对。”
他笑了下,没再问。
天黑后,她关了门,在院子里洗了把脸。抬头看天,星星出来了。她回到屋里,坐在桌前,手摸了摸药罐。
还是空的。
她轻轻拍了下底部,响声比昨天大了一点。
然后她把齿轮拿起来,对着灯看了看。齿轮背面有一道刻痕,像是被人用刀划出来的。她没见过这个痕迹,昨天还没有。
她把齿轮放回去,和药罐并排。
窗外,又有孩子在唱那首歌谣。声音远,断断续续,但听得清楚。
她没动,听着。
直到歌声消失。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门闩插好。转身时,目光扫过桌子。
药罐和齿轮还在那儿。
月光照在齿轮的刻痕上,反出一道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