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继位第二年,元宵宫宴,热闹得刺耳。
丝竹管弦隔着重重宫墙和水面传来,依旧是那套百年不变的靡靡之音,裹着脂粉和酒肉的甜腻香气,漂浮在夜雾里。
远处宫殿灯火通明,映得半边天都成了橘红色。
更显得偏僻回廊下的姜昭玥,像个被遗忘的幽魂。
身上的宫装料子粗糙,颜色是洗得发白的靛蓝,衬得脸色也灰败了几分。
手指冻得有些发僵,藏在宽大袖子里。
三年前,姜尚书被人诬告谋反之罪,证据确凿,但迫于学生众多,不能抄斩而被流放。
流放途中,姜尚书一家遇到所谓的“山贼劫杀”。
而姜昭玥,是唯一活下来的。
原身潜心疗伤,苦练三年,为了复仇,而再次来到了京城,进了宫里。
在原本的世界线里面,新皇温与彻因为早年中毒导致绝嗣,失去了继承权。
但狠厉如温与彻,在最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情况下,还是爬上了这个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位置。
原身便是要刺杀他的。
只是在进宫的第二个月,就挂了。
而温与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绝嗣就像是一个沉重的大石头,日复一日地压着他。
百官是绝对不会允许皇家血脉不纯的,于是温与彻理智的那根弦,有一天彻底崩断了。
自此,杀戮成性,血流成河。
“哎,听说了没?皇上今晚兴致瞧着不高,方才歌舞都没看完。”
一个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兴奋的女声从不远处的假山石后飘来。
另一个声音带着点笃定:
“可不是嘛!往年元宵皇上最爱去东暖阁那边的高台赏全景烟火。”
“虽说今年换成了揽月亭,可依着规矩,待会儿圣驾肯定还是要从咱们这儿经过。”
“去后头更衣预备登亭的,那条路近!”
“真的?就是拱桥过来这条回廊?”
“千真万确!石公公身边的小福子亲口说的”
后面的话,被一阵压抑的窃笑和衣裙窸窣声淹没了。
两个小宫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假山阴影里,只留下残余的,对帝王行踪的窥探和一丝攀龙附凤的灼热期盼。
听到两人的话,姜昭玥勾唇,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随即,快速离开了原地。
冰冷的湖水瞬间没顶,像无数淬了寒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五脏六腑。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溺毙的恐慌,冰冷的水疯狂地往口鼻里灌,耳朵里是沉闷的轰鸣。
隔绝了岸上所有可能传来的惊呼或骚动。
身体的本能,让姜昭玥剧烈挣扎,手脚在水中胡乱地蹬踹拍打,搅起更大的水花和刺骨的寒意。
痛苦如此真实,每一个濒死的细胞,都在尖叫着求生。
成功了!
就在身体下沉,意识被寒意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拱桥那一端出现的身影。
玄色。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仿佛能吸纳世间一切光。
金线绣成的五爪团龙盘踞其上,在远处宫灯微弱的光芒里蛰伏着,却透出至高无上的威压。
身影挺拔如孤峰,步伐沉稳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正沿着回廊,不疾不徐地朝池畔这边走来。
时间像被这刺骨的湖水冻住了。
水波的晃动扭曲了视线角度,模糊了那人的面容,只留下一道玄色龙袍的轮廓。
以及那仿佛能穿透水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冰冷,探究,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已经足够了。
姜昭玥扯住自己的宫装前襟,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在水中猛地一撕!
“哗啦——”
布料沿着脆弱的接缝裂开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水下显得异常清晰。
冰冷的湖水再无阻隔,瞬间紧紧包裹住每一寸肌肤。
薄薄的,吸饱了水的衣料,瞬间变得透明而沉重。
犹如第二层冰冷的皮肤,清晰地勾勒出胸前起伏的弧度,以及那不盈一握的,纤细的惊人的腰肢曲线。
刺骨的寒冷让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肌肤暴露在初春的寒夜空气和冰冷的视线下,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
狼狈,脆弱,却又在挣扎喘息间,不经意地泄露着一股勾魂摄魄的,濒死的艳丽。
“扑通!扑通!”
岸上终于响起了杂乱的奔跑声和落水声。
“快!有人落水了!”
“在那边!快捞上来!”
是太监们惊恐尖厉的嗓音。
胳膊被几只有力的,带着水腥气的大手粗暴地抓住,拉扯。
头猛地被拽出水面,空气带着刺人的寒意狠狠呛进肺里,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身体像破败的麻袋被拖拽着,拖过粗糙的池沿碎石,留下火辣辣的刮痕。
湿透的长发黏在脸上,脖子上,冰凌般沉重,遮住了大半视线。
水滴顺着发梢狼狈地往下淌,在地面晕开深色的水渍。
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一左一右,架着她湿淋淋的胳膊,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毫不怜惜地拖着她就要往远离回廊的阴影里走。
他们只想尽快处理掉这个在御前失仪,扫了帝王兴致的“麻烦”。
但是机会只有一次。
姜昭玥被拖离池边,脚步踉跄,即将转过回廊拐角。
在彻底离开那道玄色身影视野范围的刹那,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侧过头!
湿透的,冰冷的长发甩开些许,露出一双眼睛。
目光穿透水汽氤氲的夜色空气,毫无遮掩地,投向拱桥边回廊下,那个玄色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没有卑微的乞怜。
只有一片淬炼了三年寒毒,在冰水中浸泡得更加森寒刻骨的恨意!
像两把刚从地狱血河里捞出的匕首,闪烁着幽冷的,不顾一切的锋芒,狠狠刺了过去。
似是要将那玄色的身影,连同他身后所代表的无上皇权,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眼神,与周遭的慌乱,太监的惊恐,宫宴的浮华,格格不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烧红烙铁。
拖拽的动作,骤然一顿。
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远处宫宴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连水池的水波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架着她的两个太监僵住了,大气不敢出,他们显然也感受到了身后那股骤然降临,无声无息却重逾千斤的威压。
在冰冷湿润的夜雾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