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之巅,罡风暂息,万籁俱寂。
唯有那笼罩峰顶的温暖清辉,如瀑布般无声倾泻,将绝域的严寒与死寂隔绝在外。
这片被仙力净化的领域内,连时间都仿佛放慢了脚步。
雪花飘落的速度变得缓慢而庄重,每一片冰晶在清辉中折射出七彩微光,如同无数细碎的钻石在空气中缓缓沉浮。
赵斌的额头紧贴着刺骨的冰面,保持着最虔诚的跪伏姿势。
破烂的登山服下,是遍布冻疮和裂口的皮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坏死组织的黑紫色。
伤痕累累的躯体在经历了十日非人攀登和三日在绝顶边缘的生死挣扎后,早已达到了凡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哑的声响,心跳沉重而缓慢,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生命即将枯竭的警告。
但他依然跪着,双手深陷冰雪,十指指甲外翻,指尖凝固着黑红的血冰,脊背因生命本源的枯竭而微微颤斗,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徘徊,却始终被一股扎根于灵魂深处的执念死死拽回。
黎俊立于清辉中央,一袭朴素青袍无风自动,一双眼睛深邃如星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中心。
黎俊声音不高,却仿佛自九天垂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庄严与天地共鸣。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斌浑身一颤。
这不仅仅是收徒的宣告。
当‘长青宗首席大弟子’这八个字从黎俊口中说出时,赵斌清淅地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什么规则被改变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重量’凭空降临,压在了赵斌的肩上,也烙进了他的生命。
这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一种责任的授予,一种身份的确认——他是黎俊仙师的开山首徒,更是这个新生宗门所有后来者的大师兄。
‘首席’二字,意味着他赵斌将是师尊之下,宗门第一人,需以身作则,需承上启下,需护持道统。
这份认知如洪流般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恍惚,只剩下无比清淅的使命感。
赵斌依旧保持着额头抵地的姿势,喉结剧烈滚动,用尽全身残馀的气力,挤出嘶哑却斩钉截铁的誓言…
“弟子…赵斌,叩谢师恩!必不负师尊厚望,不负…宗门!”
最后四个字,赵斌说的格外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也一同钉入这誓言之中。
几十载人生风雨,半生战场浴血——所有的苦难与执着,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归宿。
“起。”
黎俊的声音平和而威严。
赵斌试图起身,然而那具超越极限、几近崩坏的躯壳,此刻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四肢百骸传来万针穿刺般的酸麻与无力,那是极度疲惫后放松下来的生理反应。
挣扎了一下,双臂双腿肌肉痉孪,未能一时站起。
黎俊俯瞰着他,眼中并无责怪,反而闪过一丝了然,但并未出手搀扶,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仙道孤独,纵有师长引路,真正的每一步,仍需自己迈出…
赵斌读懂了沉默中的含义,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峰顶空气清冽,带着冰雪与清辉交融的奇异气息,涌入肺腑竟带来一丝生机。
摒弃所有杂念,脑海中闪过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子弹穿过肋下的灼痛,沼泽中拖着断腿爬行的绝望,还有这十日攀登中无数次想要放弃却又生生挺住的瞬间。
“我能走到这里,就能站起来!”
意志如钢,淬火而生。
双臂再次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骨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如苏醒的虬龙般在皮肤下凸起、跳动。他不再试图一蹴而就,先是将胸膛艰难地抬离地面,接着是腰肢,脊骨如同久未润滑的机括,一节节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响,缓慢却顽强地挺直。
最终,摇摇晃晃地、却是真正地挺直了脊梁,如一棵被风雪摧折却始终不肯倒下的老松,重新屹立在绝巅之上。
尽管依旧狼狈不堪,浑身破烂,冻疮遍布,脸上还混杂着冰雪融化的污迹与血痕,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
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垂死挣扎的火焰,而是新生的、充满无限憧憬与坚定信念的光芒——那是找到了归宿,看清了前路的光芒。
黎俊微微颔首,袖袍轻轻一拂,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
地上凭空出现一个看似普通、却流淌着氤氲灵气的蒲团。
那蒲团非丝非麻,呈现出温润的淡青色,表面隐约有云纹浮动,仿佛将一小片静谧的天空截取下来编织而成。
蒲团缓缓升高约小腿高度,黎俊盘膝坐于其上,姿态自然舒展,仿佛与整个天地韵律融为一体。
甫一坐下,身下的冰雪竟悄然融化出一圈完美的圆形,露出下方深黑色的古老岩石,岩石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一层细嫩的、散发着微光的青笞,生机盎然。
“端茶,行三跪九拜之拜师礼。”
黎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古老的仪式感。
话音落定,赵斌面前的虚空中,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漾开圈圈柔和的涟漪。
三只洁白无瑕、温润生光的玉碗和一只玉盘,自涟漪中心缓缓浮现,静静悬浮。
碗壁薄如蝉翼,近乎透明,内里却仿佛有液态的月光在缓缓流转,光华内蕴。
碗中,碧波微荡,三片宛若最上等翡翠精心雕琢而成的茶叶沉浮其间,叶脉清淅如天然道纹,散发出一种令人瞬间心旷神怡、灵台清明的淡淡清香。
这香气仿佛有灵,钻入赵斌鼻息,连日攀登积累的精神疲惫、心中残留的些许徨恐与杂念,竟被驱散了大半,周遭那无形的严寒与死寂的馀韵,也被这生机勃勃的茶香彻底取代。
大喜之下,赵斌心潮澎湃,但他立刻以强大意志将激动压下,面容恢复肃穆庄重。
恭躬敬敬地俯身一拜,然后抬手无比郑重地取过托盘最中间的那只玉碗。
触手温凉,质地非金非玉,却给人一种奇异的稳定与包容之感。
赵斌将玉碗高高举过头顶,碗中碧波不兴,然后膝行向前,粗糙的膝盖在雪地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奉至黎俊面前。
黎俊伸出右手,接过玉碗,送至唇边,小抿一口,动作优雅自然,仿佛饮下的不是茶,而是天地间一缕清韵。
赵斌见状,毫不尤豫,俯身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
“咚!咚!咚!”
三声闷响,在寂静的峰顶清淅可闻。坚硬的冰雪被他的额头砸出一个清淅的凹痕,细碎的冰晶溅起。同时,他口中清淅无比地、用尽力气喊道:
“弟子赵斌,拜见师尊!”
声音铿锵,撞在四周矗立的冰壁与岩壁上,竟隐隐荡开回响,仿佛群山也在见证。
“起。”
黎俊手中的茶碗一闪而逝,嘴中淡然道。
赵斌依言起身,不顾额前传来的微痛与冰凉,双手合十于胸前,再次深深一拜。
如此这般,奉茶、叩拜、起身、再拜,循环整整三次。
每一次叩首都用尽全力,额前的雪坑越来越深,边缘甚至渗出了一丝淡淡的、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极淡的血色;
每一次起身都凭借意志驱动那疲惫欲死的身体,双腿的颤斗一次比一次轻微,腰背却一次比一次挺得更直。
这‘三跪九拜’之礼,不仅仅是对师者的至高尊崇,更是对无形‘大道’的彻底皈依,是斩断尘缘、坚定道心的神圣仪式。
赵斌能清淅地感觉到,随着每一次庄重的叩拜,自己与过往那个凡俗的、被世俗羁拌的‘赵斌’之间,那些无形的因果之线在根根断裂、消融;
而与眼前这位如渊似岳的师尊,与那冥冥之中浩瀚无垠的‘大道’,以及与‘长青宗’这个名号之间,则有新的、更加坚韧、更加玄妙的纽带在生成、紧固。
当最后一次叩拜完成,赵斌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久久未动。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明澄澈,无悲无喜,唯有虔诚与坚定。
冥冥之中,仿佛有‘铮’的一声清越鸣响,自灵魂深处传来,又似来自九天之外。
无形的因果彻底连接、锚固,再也无法轻易割断。
拜师礼成!
就在这一刹那,异象骤生!
原本清朗如洗的峰顶上空,那蔚蓝的天幕深处,竟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无数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灵花。
有赤红如火焰跃动的莲,有湛蓝如深海凝聚的菊,有洁白如初雪不染的梅,有金黄如大日精华所化的桂…千姿百态,难以尽数。
异香扑鼻而来,那香气层次丰富无比,仿佛凝聚了天地间百花精髓,却又超脱其上,形成一种更高妙的存在,闻之令人气血自然欢腾运转,神魂舒畅仿佛被洗涤。
宛如天女散花,又似大道垂青,赐下祥瑞。
这些灵花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盘旋飞舞,划出无数道绚烂而玄妙的轨迹光痕,最终如同百川归海、万鸟归巢般,纷纷汇聚到赵斌周身。
紧接着光华一闪,所有灵花便悄然隐匿,仿佛直接融入了赵斌的身体,消失不见。
赵斌只觉浑身陡然一暖,尤其是四肢百骸的深处,传来一连串细微的、如同种子破壳、嫩芽抽枝般的‘噼啪’轻响,某种先天的不足或隐伤正在被弥补,某种潜藏的气运与根基正在被悄然滋养、夯实。
然而,祥瑞之兆方歇,还未等赵斌仔细体会身体的变化,四周的光影便骤然毫无征兆地暗淡下去!
仿佛有一块无形无质、却能吞噬光线的巨大幕布,瞬间遮罩了天光。
温度并未降低,却有一股阴冷、邪异、令人极度不安的气息弥漫开来,渗透进每一寸空气。
无数扭曲蠕动、变幻不定的诡异黑影,开始在虚空中浮现、晃动。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长如痛苦挣扎的魂魄,时而蜷缩如充满怨毒的婴孩,时而扩散弥漫如不祥的浓雾。
若有若无的、直接作用于心神的杂音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凄厉得不象人声的惨嚎、狂躁癫狂的大笑、悲戚绝望的呜咽、还有杂乱密集如同无数人亡命奔跑的踏步声…
这些声音忽远忽近,时而仿佛就在耳边呢喃低语,时而又象从九幽地狱最深处隐隐传来,疯狂地搅动着人的心神,试图诱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愤怒、悲伤、乃至暴戾的杀意。
赵斌更是感到一股阴冷邪异、如同实质冰锥般的气息,试图强行侵入他的识海。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场,看到倒下的敌人眼中最后凝固的恐惧与不甘,听到战友临终前含糊却撕心裂肺的呼喊,闻到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土气息…
这些被他深埋心底、以为早已随着时间尘封的画面与情感,此刻竟被轻易勾起,蠢蠢欲动。
但赵斌道心初定,加之刚刚经过庄严拜师仪式的洗礼,心神澄澈如镜,坚定如铁。
身体骤然绷紧,却强迫自己一动不动,谨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如同暴风雨中巍然不动的礁石,任由那些幻象与魔音冲刷。
心中反复默念着刚刚获得的弟子身份、师尊的恩情,将那被勾起的、源自过往杀戮生涯的杀伐之念死死镇压下去。
黎俊将这一切祥瑞与诡异尽收眼底,似自语又摇头苦笑。
“痴徒儿福缘深厚,引动天地嘉许赐下‘灵气灌顶’,滋养根骨气运。但这紧随而来的诡异黑影与域外魔音,却是你内心杀伐之念、过往血腥因果与执念的显化。它们预示着你将来道途,杀劫随身,心魔险峻。仙途漫漫,诱惑与迷失无处不在,极易偏离本心,堕入魔道。你既拜我为师,首重修心炼性,不可违背宗门铁律,需以规矩束心,以正道御力。”
说罢,黎俊抬起右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挥手。
动作随意淡然,如同拂去桌案上的一粒尘埃。
不见任何炫目光华闪动,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轰鸣。
但那漫天的诡异景象、那扰人心智的层层魔音,却如同被一只无形无质却蕴含无上伟力的大手瞬间抹去,又似烈阳下的薄雾,倾刻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瞬间恢复光亮与清明,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切只是众人共同的一场幻觉。
唯有赵斌额前残存的冰凉汗意,以及心底那一丝被强行勾起的、如今又被压下的凛冽,证明着那心魔预兆的真实不虚。
黎俊威严的目光落在赵斌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直撼神魂的力量。
“此乃心魔预兆,你需时刻警醒,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既入我门,当恪守宗门根本准则,以此为准绳,丈量己身每一言、每一行、每一念。”
赵斌心神凛然,仿佛有一盆冰水自天门浇下,瞬间将刚刚因祥瑞和拜师成功而产生的些微燥热与欣喜浇灭,只剩下彻底的清醒与敬畏。他恭躬敬敬地回应,声音更加低沉沉稳。
“请师尊明示!弟子恭听!”
“第一、弟子必须忠于师门,不得阳奉阴违,不得违背师命!此乃立身之本,存续之基。叛师者,天地共弃,人神共诛。”黎俊一字一句,如金铁交鸣,法则铮铮。
“弟子赵斌,定然做到!师恩重于山岳,绝不敢有丝毫姑负!”赵斌毫不尤豫,声音斩钉截铁,眼中没有丝毫尤豫。
“第二、同门之间须友爱互助,同心协力,不得互相残杀,不得构陷倾轧!内斗者,如蛀木之虫,溃堤之蚁,为宗门大忌,祸患之源。”
“弟子赵斌,一定做到!视同门如手足,绝不相残,永不相负!”
“第三、不得外泄师门内核心法与机密!法不可轻传,道不可滥觞。泄密者,自绝于道,永世追缉。”
“弟子赵斌,绝对做到!守口如瓶,法不传六耳,秘不出师门!”
黎俊略作停顿,目光更显深邃,补充道:“你需谨记,吾乃‘长青宗’第一代宗主。你既是吾之开山首徒,亦是宗门第一位入室弟子,更是所有后来者的大师兄。于你而言,师门即宗门,宗门即师门,二者一体,不可分割。”
赵斌郑重应道:“弟子明白!”
话落,黎俊并指如剑,隔空朝着赵斌眉心轻轻一点。
指尖并无炫目光芒迸发,但赵斌却感到眉心印堂处骤然一凉,仿佛一滴最纯净的冰露滴落。
紧接着,一道微不可查却精纯无比的神念清光瞬间没入。
霎时间,浩如烟海、条分缕析的宗门法规,详详细细数百上千条,如同原本就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一般,清淅无比地呈现在赵斌的脑海意识之中。
从最细微的日常行止、衣着礼仪、言行规范,到修行中的禁忌、注意事项、各类资源的分配使用原则,再到对敌时的准则、护持宗门的责任义务、传承道统的具体要求…无所不包,严谨周密至极,同时又透着一股宏大、公正、悠远的气度,俨然是一个传承万古的大宗风范。
神念入脑,赵斌瞬间了然,神情愈发严肃庄重,接着俯首,额头再次触及冰雪,每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与信念。
“弟子必将严格遵循门规,敬师重道,庇护同门,严守机密!若有违逆,甘受门规惩处!”
“此宗门基本准则,乃‘长青宗’立派之根基,存续之命脉,绝不可违,无可转寰!”
黎俊语气森然肃杀,带着直撼人心、令灵魂战栗的无上威严,仿佛代天立律。
“若有触犯,无论原因为何,无论逃至何方——纵使逃到九天十地之外,遁入轮回缝隙之间,隐匿于时光乱流之中,也必受宗门最严厉之追惩,直至形神俱灭,真灵溃散,永世不得超生!你,可能牢记?”
赵斌感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自灵魂深处升起,那不是恐惧,而是对至高‘规则’及其所代表的‘后果’最直观、最深刻的敬畏。
赵斌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冰冷地面,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淅。
“弟子万万不敢违背!必以门规为尺,时时刻刻丈量己身;必以准则为镜,分分秒秒省察己心!此誓,天地共听,大道为证!”
黎俊神色稍霁,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庄严。
“为师所创长青宗,取‘道心长青,宗门永固’之意。目前宗门初立,百事待兴,仅你一人。日后自会有诸多师弟师妹缘法而至,入门求道。身为为师首徒和宗门大师兄,你需以身作则,修为、品德、心性、担当,皆要成为后来者的标杆与表率。不仅要自己勇猛精进,修行有成,更需协助为师教导后来者,引导他们步入正途,担起护持宗门安危、传承道统不绝之重责。”
黎俊目光如炬,直视赵斌。
“此‘首席’之位,是荣耀冠冕,更是千斤重担,是宗门未来兴衰系于你身的期待与信任。你可能胜任?可能担起?”
赵斌抬起头,目光穿越冰冷的空气,与黎俊深邃的眼眸对视。
那眼中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被充分点燃的、沉甸甸的使命感在熊熊燃烧。
感到肩头那份重量变得更加真实、更加具体,那不是压垮人的负担,而是荣耀与责任溶铸而成的、属于他赵斌的勋章与剑柄。
“弟子谨遵师命!必竭尽所能,抵砺前行,不负大师兄之名,不负师尊如山重托,不负宗门未来曙光!”
“善。”
黎俊微微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近前来。”
赵斌依言起身上前,在黎俊面前的雪地上盘膝坐下,与师父相对。
两人间隔不过数尺,赵斌能更清淅地感受到师尊黎俊身上那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仿佛与整个天地韵律共振的浩瀚气息。
“闭目,凝神,放开识海,勿存丝毫抗拒之念。”
黎俊的声音变得平和悠远,如同从云端传来,直接响在赵斌脑海。
说完,一只宽厚、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复上了赵斌头顶的百会穴。
那手掌并不厚重,却让赵斌感觉仿佛整片苍穹都温和地压了下来,不是沉重压迫,而是一种无比安稳、无比包容、如同回归母体的承接与庇护。
接着一股温和醇厚的暖流自百会穴而下,所到之处,深入骨髓的严寒瞬间冰消雪融,身上遍布的冻伤、裂口壑然而愈,皮肤恢复光滑与弹性,仿佛整个身躯都置身于生命源泉凝聚的温泉之中,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
那暖流仿佛拥有灵性,精准地修复着每一处损伤。
坏死的组织被温和地剥离,新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断裂的毛细血管重新连接,血液开始顺畅流通;
冻得僵硬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重新恢复了灵活。
赵斌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又经历一场脱胎换骨的重生。
那十日在极限苦寒中几乎失去知觉、布满黑紫冻疮的双手与双脚,此刻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指尖的乌黑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红润。
麻木感被温暖取代,他能再次清淅地感受到手指的每一丝触感,脚掌踏在雪地上的坚实。这
是一种久违的、属于鲜活生命的知觉。
随后,一股更宏大、更精微的暖流随之涌入,仿佛拥有灵性的工匠,开始细致地改造着他身体各处因年老和暗伤而衰败的器官。
心肺的变化最为明显。
原本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运作的肺部,此刻舒张间充满了清冽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前所未有的舒畅感。
心脏的搏动变得沉稳而有力,如同战鼓擂响,将富含生机与能量的血液泵送到全身每一处角落。
赵斌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是衰竭的细流,而是如同江河初融时的澎湃。
浑浊的眼球变得清澈透明,仿佛蒙尘多年的明珠被拭去尘埃。
眼中的血丝迅速消退,瞳孔深处闪铄着前所未有的清明光泽。
视力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并超越——他能看到远处山脊岩石上最细微的纹理,能分辨出空气中飘落的每一片雪花那独一无二的冰晶结构,那些六角形的结晶在清辉中折射出七彩光芒,每一片都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蕴含着天地至美。
更神奇的是,笼罩雪峰的、原本阻挡视线的厚重云雾,此刻在他赵斌眼中也仿佛化作了半透明的轻纱。
视线能够轻微地穿透那云雾的实质,窥见其后更加深邃的真实。
连绵的雪山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灵魂的巍峨雄壮与亘古苍茫的气势。
那不仅仅是视觉上的‘看’,更是一种灵觉初开时对‘山势’与‘地脉’的初步感应。
仿佛能‘感觉’到山峦之下那如同巨龙脊骨般沉睡的磅礴地脉之气,能‘听到’群山那以千年为周期的、深沉而缓慢的‘呼吸’。
赵斌七日攀登、三日绝巅苦熬所受的所有严寒、伤痛、疲惫与濒临崩溃的苦楚,在这温暖而浩瀚的力量滋养下,俱都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仿佛重返壮年巅峰、甚至犹有过之的强健体魄,以及一种从内到外焕然一新的、充沛无比的生命活力。
这种活力不仅仅体现在肉体上,更渗透到了精神层面。
连续多日积累的精神疲惫被一扫而空,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淅、敏捷。
那些因年龄增长而逐渐模糊的记忆,此刻竟也变得鲜明起来。
随着那只手掌轻轻离开他的头顶,温暖依旧残留。
时间感变得模糊——仿佛师父的掌心只停留了一瞬,又仿佛在那温暖与力量的灌注中,经历了漫长的沉睡与滋养。
赵斌缓缓地、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恍惚,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师尊黎俊平静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一丝极淡的审视,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深远意味。
巨大的冲击与狂喜之后,是汹涌澎湃、几乎要将胸膛撑裂的感觉。
赵斌嘴唇微颤,声音有些沙哑,却无比诚挚地深深拜下。
“徒儿…谢师父再造之恩!”
黎俊看着他,脸上并无得色,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意有所指。
“登山之艰难,你已亲历。然,更要紧的,是勿忘来路,勿失本心。”
说完,不待赵斌细细品味这话中深意,黎俊已抬手,凌空轻轻一抚。
霎时间,二人面前的空气中,涟漪扩散,一面巨大而澄澈如无物、却又清淅映照影象的‘水幕’凭空展开,静静悬浮。
水幕微光流转,画面开始闪现——
第一幅:疗养院锈迹斑驳的铁门外,赵斌身影萧瑟地走入寒风。而在远处行道树的阴影下,黎俊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遥望着他蹒跚远去的背影,仿佛早已在此守候多时。
第二幅:夜色笼罩的荒僻山道,赵斌为了节省路程,咬牙摸索前行。在他身后数十米的灌木丛后,一头野猪正蓄势欲扑。千钧一发之际,画面边缘,黎俊的身影若隐若现,只伸出一指隔空轻点,那头野猪便如同被无形巨手按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三幅:破败山神庙的角落,赵斌蜷缩在单薄的稻草堆中,因寒冷和疲惫陷入昏睡,眉头紧锁。一道青衫虚影悄然浮现于他身侧,正是黎俊。他指尖微动,一件厚实的、仿佛由云霞织就的衣物轻轻落下,严实地盖在赵斌身上,驱散了渗骨的寒凉。
第四幅:无名小镇的街角,赵斌蹲在屋檐下,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位面善店主施舍的简陋盒饭。在他头顶斜上方的虚空之中,黎俊的身影静静悬浮。而就在不远处的巷口拐角,赵斌的几个子女紧紧挨在一起,红着眼框,偷偷注视着父亲佝偻苍老的背影,泪水正一滴滴滑落。
第五幅:垃圾堆放处,赵斌正费力地翻找着可能换钱的废品。画面视角拉远,在一堵矮墙后,赵斌的子女们正将事先准备好的空易拉罐,一个个用力扔向父亲前方必经之地。
第六幅:深夜岔路口,赵斌因体力不支和方向模糊,误倒在偏离主道的草堆里昏睡。黎俊的身影浮现,如同拎起一只迷途的羔羊,将他轻轻提起,准确放回了通往目的地的正确路径上。
第七幅:古树之下,赵斌靠着树干打盹,手中吃了一半的干硬馒头滑落在地。那馒头并未沾染尘土,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缓缓飘回,被小心地塞回他虚握的手中。
第八幅:珠峰山脚下,赵斌背起简陋的行囊,决绝的一步步走向那白雪皑皑的死亡禁区。而在他身后,他的子女们面朝他的方向,整齐地长跪于地,深深叩首,风雪很快模糊了他们的身影与哭声。
第九幅:徒峭近乎垂直的冰壁之上,赵斌四肢并用,指甲崩裂,用最原始的生命力向上攀爬。而在他身侧咫尺之遥的虚空,黎俊的身影始终伴随,无形的屏障为他挡开了最致命的冰裂缝隙、突如其来的雪崩碎块与凛冽如刀的死亡罡风。
第十幅:最后冲顶路段,赵斌力竭,眼前发黑,最终失去意识,重重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生命之火摇曳欲熄。黎俊的身影在他倒地瞬间显现,低头注视着这张苍白倔强的面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叹息。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扶起,但指尖在空中停顿片刻,又缓缓收回,只是静静守护。
第十一幅:意识模糊的赵斌,在冲顶途中最险峻的冰坡旁,跟跄经过那片被称为‘长眠者’的局域,他对着呼啸的暴风雪,嘶哑而执拗地许下誓言。
第十二幅:峰顶之上,赵斌登山服一角隐藏的生命信号发射器红灯闪铄几下,最终彻底熄灭。与此同时的画面分割显示:赵斌的子女们如遭雷击、无声的绝望弥漫在整个房间。
十二幅画面,无声流转,如一部浓缩了苦难、守护、执念、亲情与悲欢的默片,在澄澈的水幕中渐次显现,又依次淡去,最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空中。
赵斌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瞳孔剧烈收缩。
先前获得新生的喜悦、对力量的渴望、对前路的憧憬,在这一幅幅无声却重若千钧的画面冲击下,被击得粉碎。
原来…原来自己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原来那份自以为是的‘坚毅’与‘不拖累’,成了悬在至亲心头最钝的刀,日夜切割。
原来每一次看似侥幸的‘恰好’,都有目光在默默注视,有双手在暗中拂去致命的危险。
“噗通——”
赵斌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随后整个上半身都深深地匍匐下去,额头死死抵住冰冷刺骨的冰雪,仿佛想将自己埋入这雪中,羞愧与懊悔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斗起来。
“坚毅可贵,然过刚易折,情深不寿。”
黎俊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高,却每一个字都象沉重的鼓槌,精准地敲打在赵斌痉孪的心头。
“你这一路,何曾真正独行?亲者因你一念而肝肠寸断,关切者因你安危而忧心如焚。对天地、对他人、乃至对自己许诺之前,可曾躬身自问,是否具足践诺之能、承受之心?”
“弟子…愚不可及!目光短浅!自私狭隘!请师尊重重责罚!”
赵斌的声音从雪地中闷闷传来,带着浓重的哽咽与无法化解的羞愧,他甚至连抬头面对师尊的勇气都已丧失。
黎俊看着地上颤斗的身影,缓缓摇头,语气并无责难,反而有种看透世情的淡然。
“世间情缘,付出与得到,皆是因果流转。他人愿为你倾注心血情感,是你累世修来的福分,亦是今生当偿的债。但,切不可将这份心意,视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若你日后因得神通而生骄妄,视众生付出为草芥,恃力而忘本…”
黎俊微微一顿,声音转冷,虽轻,却让周遭空气都仿佛凝滞。
“为师既能予你新生,亦能收回所赐一切。届时,你将重归凡尘,且背负更深因果,永世难脱。”
赵斌浑身剧震,如被冰水浇透,连颤斗都停止了片刻。
并非恐惧惩罚,而是这番话彻底刺破了他潜意识中可能滋生的、因获力量而生的微妙傲慢。
他猛地以头抢地,重重叩首,冰雪飞溅,言辞恳切悲怆。
“弟子铭记!必刻于骨,融于血!此生若违此心,天地共厌,神形俱灭!”
“且抬头。”
黎俊的声音复归平和,如同风吹散寒意。
赵斌依言,艰难地抬起沉重的头颅。
脸上泪痕与雪水混杂,眼中赤红,羞愧仍未褪去,但那深处,已多了几分被彻底洗刷后的清明与沉重。
他看向师父,目光不再闪躲。
黎俊不再多言,自蒲团上悠然起身,凌空一步,青衫微拂,已立于绝巅边缘最险峻的岩石之上,背对赵斌,面向云海苍茫。
他并未再施展任何玄奇法术,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仿佛与这亘古的雪山融为一体。
“你既已脱去凡胎沉疴,灵觉初萌…”
黎俊的声音随风传来,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量。
“便用这新生之眼、新生之耳、新生之心,再观此方天地,再闻此界声音,再感这时光流逝。”
话音落下,赵斌并未感觉到外力加身,但仿佛师父的话语本身就是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他感知中更深层、更精微的枷锁。
眼前的世界,色彩与层次瞬间变得更加丰富、更加真实。
巍峨的雪山在赵斌眼中一点点‘分解’。
他不仅能‘看’到山体表面冰雪的反光与岩石的纹理,更能‘看’到山体内部,那如同人体经脉般纵横交错、缓慢流淌的淡金色地脉之气。
它们有的粗壮如江河主干,沉雄厚重,滋养着整条山脉的生命力;
有的纤细如溪流分支,灵动蜿蜒,深入岩层每一处缝隙。这便是大地的呼吸与脉搏。
移开视线,投向苍穹。
原本空无一物的天空,此刻也显现出不同——稀薄却无处不在的‘灵气’,如同最细腻的纱幔,在高空流转变幻;
更高远的深邃处,仿佛有极淡的紫色‘星辰之力’如呼吸般明灭。
而当他的目光偶然掠过一片正在积聚的小片乌云时,心头竟莫名一跳,隐隐“看”到其中几缕躁动不安、散发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银白色‘雷霆精华’正在孕育。
这或许就是师父所说的‘雷灵根带来的潜在亲和力?’
耳中的世界也变了。
呼啸的风声依然在,但那只是最表层的‘音’。
当他凝神静听,便能‘听’到更多:
脚下极深处,冰盖与岩层摩擦发出的低沉“咯吱”声,那是冰川运动的呻吟;
更下方的地壳深处,传来微弱却连绵不绝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沉闷律动;
极遥远的方向,越过千山万水,隐约有无数微弱但繁杂的声音汇聚成的嘈杂背景——那是人类的城市,是众生的心念场,混杂着喜悦、悲伤、愤怒、欲望、算计、祈祷…种种情绪与念头,虽无法分辨具体内容,却能感受到那种澎湃的、属于红尘的生命律动。
甚至,当他心神扫过自身,仿佛能‘听’到体内血液流淌的潺潺、心脏搏动的咚咚、还有那新生的、微弱却坚韧的灵力在初通的经脉中缓缓运行的细微声响。
这便是‘众生之音’,天地万物,乃至自身,皆有其声,有其波动。
赵斌把视线集中在一片刚刚从眼前飘落的雪花。
在他的感知中,这片雪花的‘一生’仿佛被拉长。
它在高空水汽与微尘中凝结出最初的冰晶内核,在空中飘荡、旋转、吸附更多水汽生长,与其他冰晶碰撞、粘连,最后轻轻落在下方一块岩石上,接触的瞬间,晶体结构开始从边缘缓慢崩解、融化,化为极细微的水属性能量,一部分渗入岩石微不足道的孔隙,一部分蒸腾回归空气。
这短短数息,在赵斌的感知中如同亲历了一个微观生命的完整轮回。
再将目光投向远方那似乎亘古不变的雪山主峰。
这一次,看到的不仅是此刻的雄伟,更仿佛看到了时光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
亿万年前,它曾深藏海底,是剧烈的造山运动将它缓缓托举,历经无数次地震、风雪、冰蚀,才雕琢成今日模样。
那山脊的线条,是风刀霜剑亿万年的刻画;
那岩石的层理,是岁月沉积的无字史书。
并非真的看到了历史影象,而是对存在之物的时光属性有了一种直觉性的把握和理解,万物皆在时间长河中漂流,皆有其诞生、成长、鼎盛、衰败的宿命轨迹。
天地之形,众生之音,时光之痕…三重感知并非孤立,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三股不同颜色的丝线,终于为赵斌编织出了一幅远比以往所见更加完整、更加深邃、也更加震撼的世界图景。
他第一次如此清淅地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活在当下这个孤立的切片中,而是身处一个能量流转、众生共鸣、时光奔流的宏大体系之中。
修仙,似乎就是要去认识、理解、乃至最终尝试融入甚至超脱这个体系。
震撼,明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在他心中交织翻腾。
先前的羞愧在这更宏大的认知面前,被沉淀、转化,不再是单纯的负累,而是成为了这认知中关于因果与牵绊的生动注脚。
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仿佛也带上了不同的质感。
眼中的剧烈波动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清澈与坚定。
赵斌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弟子…明白了。”
顿了顿,仿佛在整理那浩瀚的思绪。
“弟子看到了天地赖以运行的根基脉络,听到了众生交织共鸣的复杂心音,感受到了时光无情却也孕育万物的浩瀚伟力…世界原来如此!”
抬起头,赵斌的目光穿越风雪,直视黎俊的背影,也仿佛直视那无形的浩瀚大道。
“正因看到天地之广,方知自身之渺;正因听到众生之苦乐,方知责任之所在;正因感到时光之迫,方知奋进之必需。”
“弟子求仙问道,自此不再仅为一己之长生私欲,也非只为获得移山倒海之力。弟子愿以此脱胎换骨之身、以此初开之灵觉,踏上修行之路,去真正探索这天地至理,去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过往,去在这奔流不息的时光长河中,不仅求自身超脱,亦愿为后来者,为这‘长青宗’,留下一点不灭的、向道的光华!求师尊…传我大道之法!”
言罢,赵斌再次深深拜下,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羞愧或感激,而是明志之礼。
黎俊缓缓转身。
衣袂在绝巅的气流中微微摆动,身后是翻涌的云海与无垠的苍穹。
静静地看着双腿跪在地上,却脊梁挺直、目光灼灼的赵斌,黎俊那双深邃如古星潭的眼眸中,那丝极淡的满意之色,似乎变得清淅了一些。
“看到,是本相。悟到,是机缘。做到,方是修行。”
黎俊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不高,却清淅地压过了风声,在峰顶回荡,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你今日所见所感,是为师以神通为你暂时开启的‘道境一瞥’,如同为暗室投入一束光,让你知晓门外世界之模样。此非你自身修为所致,不可沉迷,更不可恃此骄狂。真正的修行之路,漫漫其修远兮,需你日后胼手胝足,一步一印,去走,去体悟,去印证,去突破万千艰难险阻。望你永远记得此刻初窥大道时的心境与志向——此谓,不忘初心。”
赵斌心神激荡,却不再象之前那般外露,而是将澎湃的心潮内敛,化为更沉静坚定的力量。
他躬敬无比地再次叩首:“弟子谨记师尊教悔!必持此心,抵砺前行,绝不敢忘!”
“起来吧。”
黎俊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然。
“今日拜师礼成,门规已立,道心初定。你且在此静坐,收敛心神,细细体悟方才所感,将其沉淀,稳固灵台。明日朝阳初升,天地阴阳交汇、紫气东来之时,为师便正式传你本门修行之法。”
话音落下,黎俊身形微动,也未见他如何作势,便已重回那淡青色蒲团之上,盘膝闭目。
倾刻间,他周身的气息便彻底沉静下来,仿佛化作了一块亘古存在的山岩,与这珠峰之巅的冰雪、寒风、寂静完全融为一体,再无分别。
赵斌肃然应道:“是,师尊!”
他依言在冰冷的雪地上重新盘膝坐好,位置稍稍偏向黎俊下首。
闭上眼睛,不再刻意去看那些地脉之气,也不再刻意去听那些众生之音,更不去强行感悟时光流逝。
而是让整个身心彻底放松、沉静下来,如同浊水沉淀,只让刚才那浩瀚的体验如同月光般静静洒在心湖之上,泛起细微而持久的涟漪,慢慢浸润、滋养着他那刚刚萌发、尚显稚嫩的道心之芽。
夕阳的最后一抹馀晖终于恋恋不舍地沉入西边连绵的群山之下,深紫色的天幕自东方升起,几点最明亮的星辰已然迫不及待地开始闪铄。
珠峰之巅,重归它千万年来的永恒宁静与酷寒。
唯有那始终不散的温暖清辉,依旧无声地笼罩着这一小片局域,柔和地照耀着蒲团上入定的仙尊,与雪峰上冥思的弟子。
长夜已至,万籁俱寂。
而真正的黎明,与那条注定布满荆棘却也通往无限可能的修行大道,将在明日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时,正式在赵斌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