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凝听着书架对面的动静,整个人瞬间怔愣住。
谢厌在买话本。
他买给谁的?
接着就听到无影的声音,“主子,买太多了,夫人养病为主,哪能看得了这么多?”
“多买点,也不知道她喜欢看哪种?”
谢厌声音如常淡漠,可是听在薛清凝的耳朵里,如同惊雷炸响。
夫人?养病?
无影在外不暴露身份的称呼,不是沉南姿还有谁?
薛清凝手指掐着书架上的一本书,浑然不觉,指尖已把书封给掐破损。
她的婢女焦急地望着她,又不敢吱声。
薛清凝眼神哀伤,他养病的这些日子,她每日担心他的身体。
本以为他身体康复的第一件事是去梨院,看她和弘儿。
他没有!!
他竟然拖着刚痊愈的病体,给沉南姿买话本!!
薛清凝眼底情绪如同汹涌的洪水,胸口的气息明显短促几分。
她不知接下来听到的话,直接把她推进了深渊。
无影语气关切:“主子,您今日就别去梨院。”
谢厌没有做声。
无影接着说:“您不眠不休照顾……夫人那么多天,昨日还晕倒,今日再去那边处理事务,您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无妨,你把这些书送回去!”
薛清凝这一次直接差点站不住,还是后面的婢女搀扶着,才勉强站稳了身躯。
她听到了什么?
这么多天,他是在靖王府里不眠不休的照顾沉南姿!!
还照顾得把自己晕倒!!
谢厌照顾沉南姿!!
怎么可能!!
她没有再听下去,而是魂不守舍的带着婢女离开书肆。
她害怕再听到更加让她难受的话。
脚步匆匆的往马车的方向而去,白色的面纱被风吹乱,迷了她的眼睛,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怪不得哥哥要把她关在屋子里!
哥哥早就知道!!怕她瞧见!
下一刻,她的手臂被薛遇白扯住,直接拉往马车上。
薛遇白把她往马车里一推,明显带着怒火。
薛清凝进了马车,直接扑倒在长椅上。
双肩抖动,“呜呜”的哭声从手掌间溢出,声音细小悲哀且压抑。
“有何好哭的!”薛遇白脸色铁青的坐在对面,双手搁在膝盖上,“他不过是怜悯,收起你的眼泪,这是最无用的。”
“不可能……上一回在醉仙楼我就看出……他不对劲。”
薛清凝哭完,坐直身子,素白的食指擦拭着滑落的泪珠。
提到这事,薛遇白就咬牙切齿,“我不是提醒你,万事需跟我商议,你总是自作主张。”
薛清凝对他低吼:“你太过仁慈,如何能赢得这场战争?既然已经走上这条不归路,拦路者都得赶尽杀绝。”
薛遇白看着薛清凝,摇头不赞成:“你就不怕谢厌查到吗?一个骗子,骗久了终归是要露出马脚的!”
薛清凝把头别向一边,脸上泪痕未干,眼底早已一片狠厉,“成事者,不拘小节。”
两人沉默着。
“你最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薛遇白警告,“我们筹谋这么多年,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儿女情长,你给我丢一边,事成之后,你们要如何便如何!何惧一个沉南姿!”
薛清凝清明过来,眼底的神色有一瞬的轻篾,“她!若不是有沉太尉,根本就不足为惧!”
“沉太尉……”薛遇白声音拉长,眼底有着势在必得:“最好让我们抓到破绽,就算没有,也要想办法弄出一些来。”
“只有拉他下台,安排我们的人上去,才能方便我们行事。”
薛清凝神色冷然,兄妹两人在这一点上,出奇的一致。
沉南姿头一日说要书,翌日的午时,屋里堆了至少百本书,满屋子的墨香。
书是他院子里的小厮石头带人送过来的,只说了一句,“殿下不知靖王妃喜欢哪种,就多拿了一些。”
沉南姿吃惊之馀,翻看了一下,大部分话本都是新的,而且,许多都是她爱看的。
不过,她绝不会把时间放在这话本子上,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一个要活下去的人,只有竭力的蓄力,才能迎接未来的雷霆一击。
谢厌,以后,我们便是敌手!
不死不休的那种!!
梨院里,谢厌的书房,打开梨花木柜门,里面的柜体往里面一推,一扇门被打开。
里面有油灯点亮着,他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身后的门自动合上。
里面灯火通明,密室里又被割出数间。
在外堂里,有数人穿着常服,正伏在桌案前,处理着紧急事务。
谢厌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立即有一人走进。
“靖王殿下,您让查的事情,有了结果。”
说着,拿出一份白色的信函。
谢厌接过,撕开,抽出信缄,展开。
随即,捏着信缄的手指微紧,指骨处隐隐有些发白。
他紧抿薄唇,眼底似乎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看了数遍后,抽出桌案边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拿出一个螺钿漆木盒,里面还有几张信函叠放着。
一晃两月过去,窗外的绿植,叶片嫩绿变成深绿。
这期间谢厌来过几回,都只是站了一会便走。
听姨婆说他偶尔会去承儿的屋子里,只是承儿不喜欢他,总是避开他。
父子之间,尤其是承儿对谢厌,呈现出一种旁人皆能察觉的敌对态势。
今日清晨,御医最后一次把脉,说她基本痊愈,又开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
最近从御医嘴里得到一些消息,沉南姿就迫不及待的要去一趟太尉府。
想起嫂嫂来看望时,说想养几株水仙花,她就想着先去一趟长乐街。
她受伤以后,第一回出门,已是从春季到了夏季。
屋子里的窗户皆敞开着,却仍觉得凉意不足,外面的太阳有些不太客气,望着就晃眼。
沉南姿穿着甸子蓝蚕丝交领裙,踩着月白绣鞋,手里拿着珍珠白底绣蓝蝶恋花团扇。
随意的梳了一个坠马髻,插着一根点翠坠珠发簪,眉心点了一抹鹅黄。
她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口,婢女在身后撑着一把防晒的浅色曲柄伞。
刚踏出院门,就遇到谢厌。
他穿着白色绣银的散汗袍子,逆着阳光,微眯着眼,望着她。
“去哪?”
“去我哥那!”沉南姿回了他,就压下视线,提着裙子继续走。
与他擦肩而过时,她的手臂被拉住。
沉南姿低头看着他的手,然后抬眼,眼里尽是疑惑。
“我送你过去!”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要!”
且不说他太阳打西边的出来,头一次要送她回娘家。
她还要去一趟长乐街,再去太尉府,再说,她是去说他坏话的,他跟着如何说!
“你的伤刚痊愈,还是我送你比较好!”他固执的不松手, 眼底有着不容商榷。
沉南姿掰着他的手指,“谢厌,你有点多事!”
可她的力气明显不够,谢厌的手指纹丝不动的禁锢着她。
掰不动,沉南姿索性放弃,瞪着他。
“你忘记是如何受伤的吗?”他盯着她问,眼神里有些无奈。
“在靖王府里,我能确保你的安全。出去了,暗箭难防!”
沉南姿看着他,要不是手里的罪证确凿,她真的以为他是关心她的。
谢厌见她不做声,转身对无影道:“去把人带来!”
无影领命,马上消失。
院子外,阳光刺眼,沉南姿的手心已经有了一层薄汗,黏黏糊糊的。
见谢厌没打算放她离开,她只好退到院子里的大树下。
谢厌怕她跑似的,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一手背在身后,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
姨婆和其他婢女们都静静的守在院子里,垂着头,候着。
夏日炎热,头上的大树上有蝉鸣,“吱吱”的叫唤着。
等待的时间过得尤为的慢。
沉南姿还惦记着外面等着她的谢昱。
“姨婆,去切个冰梨吧!”
他该口渴了。
不消片刻,姨婆就端来一个冰冻过的青梨。
青梨被分切成数块,放置在白玉盘子里。
沉南姿接过盘子,递给谢厌,盼着他拿梨时,最好顺便把她的手腕放开。
沉南姿感觉到谢厌掌心里的热度,烫得她不舒服。
谢厌垂眼望着那玉瓷碗里分开的梨,眼色瞬间变得幽暗。
“你可知,夫妻吃梨,不可分食。”
沉南姿早已吃了一块进口,清脆冰爽的梨肉进口,瞬间消暑。
她吃完一块,一脸无所谓的耸肩,“那是夫妻恩爱,害怕分离,我们……”
沉南姿抬眼望着他,一脸嬉笑,“我们是怨偶,分与不分,何妨?”
谢厌触到她眼底的戏谑,心口发酸,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放下得干脆彻底!
“吃不吃?”沉南姿把盘子递到他的手边。
谢厌扭过头,无声的拒绝。
“不吃算了,我一个人都吃掉。”沉南姿嗦着冰凉的梨肉,一脸的餍足。
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沉南姿拿起婢女送上来的湿巾,擦着手指间的梨汁。
再抬眼,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两波的人。
一边是无影,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子,身材高大健壮。
穿着一身短打,衣袖单薄,隐约显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
而另外一边,谢昱穿着宝蓝阔袖薄衫,手上摇着一把折扇。
眼底带着疑问的神色,不经意的落在她身上。
他的身后也跟着一名女子,身姿纤长,手骨宽厚。
脸色冷淡,眼底无惧无畏,一看便知是个中高手。
“你来她院子里做什么?”谢厌冷冷的问着谢昱。
谢昱瞧着无影身边的女子,心中了然的一笑,扇子又摇晃了几下。
“目的看来一样!”
谢厌心中烦扰。
谢昱居然也是来送护卫的?
“你是凭借何种身份来这里?”
谢厌明明问得不轻不重,可话里的意思却隐含警告和质问。
谢昱嘴唇微微勾起,一双水润清明的眼里一片坦荡。
“三哥,靖王妃为了救我而受伤,六弟我送一个护卫给皇嫂,保护她的安危,于情于理都不在话下。”
说到沉南姿舍身救他,谢厌的脸色更加黑,手指在身后捏得咯咯作响。
沉南姿的手腕还被他捏着,他情不自禁的收紧,她的手腕自然也感觉到。
不由抬眼望着他。
“我已给她安排了护卫,六弟的好意心领了。”谢厌冷声回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谢昱一直含笑,神情温润,也不恼不怒,“我都送来了,怎可收回?三哥,还是你……让让六弟吧!”
谢厌听出谢昱的争抢和不妥协,象是在明目张胆与他宣战。
他真是!!
谢厌身躯僵硬,脸色铁青,极力的隐忍着。
“姨婆,去给六皇子拿个冰梨出来,怪热的。”
姨婆好似早有准备一般,转过身,冰梨就送到谢昱的跟前。
“多谢姨婆!”谢昱拿起一整个冰梨,单手抱着啃起来。
谢厌瞧着他手里整个的冰梨,化冻得刚刚好,象是知道他要来到一般。
眉眼不由微压,捏着沉南姿手腕的手指又紧了一分。
院子里,气氛变得凝固,连蝉鸣声都消失,只馀谢昱啃冰梨的声音。
无影见自家殿下受屈,那青梨给六皇子一整个,他家殿下就是分食。
分明是根本没想给他家殿下吃。
不是为了这口吃的,而是靖王妃对外人都比对自家殿下好。
无影憋着一肚子的气,斗胆的开口,“护卫是最亲近的人,怎可用外人的?”
他这话一说,沉南姿的嘴角扯出一抹可笑。
她怎么会要谢厌的护卫呢?那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全在他的监视下吗?
“让靖王妃选择,毕竟是她的护卫。”谢昱不紧不慢的建议。
谢厌站在她身旁,斜睨着她,下颌线拉直,颊边有些压抑的鼓起。
“两个都收着,多一个护卫多一份安全。”
谢厌的妥协,连无影都听出无奈心酸来。
他必定是猜测到,小姐不会选择殿下送来的护卫,才会说两个都要。
这可是他家殿下挑了许久,最满意的一个女护卫。
无影记得清楚,殿下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层层挑选。
挑选时,发现了这个女护卫,各方面都让他非常满意。
他还记得他家的殿下,十分高兴。
在靖王府里,亲自教了好些日子,把靖王妃的喜好等各习惯,都交待得一清二楚,才带过来的。
无影亲眼所见,他能不为自家的殿下叫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