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婆迟疑着,靖王在王妃屋里,他是无法探视的。
若是王妃真有一个三长两短,冽风或许会遗撼一辈子。
姨婆踌躇了一会,便对冽风耳语了几句。
冽风再出现,是一身的下人装扮。
衣服穿得鼓鼓囊囊,头上还戴着布帽。
嘴鼻蒙着挡臭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身打扮一看便知是粪工,来大户人家,是收取秽肥的。
因而,他在姨婆的带领下,一路顺遂的进入了靖王妃的院子。
姨婆把他藏在下人屋子里,等了几个时辰,天快擦黑,才让他进屋。
姨婆带上门之前,反复叮嘱,“看一眼就好,靖王随时会醒。”
冽风点头,可是脸色极为凝重,这满屋的药味,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一刻都不敢迟疑,就往熟悉的牡丹屏风后走去。
屏风略有些透光,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身影。
冽风察觉到靖王的身影后,情不自禁的就放慢了脚步。
就如姨婆所言,靖王一定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知晓了他的心思后,点了小姐,小姐才去故意试探他。
而他彼时并未对小姐的试探起疑,只道她是又与靖王争吵,身子受不得气,需人陪伴解气。
…
他从未憎恨过小姐,让他度日如年的是,此后再无法在她身边护着她。
越过屏风时,他的手指便在衣袖下收紧。
在触到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后,冽风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手指扣进肉里,指骨都在隐隐发白。
一瞬的震惊和心疼,让他胸口发闷,眼尾猩红,呼吸短促起来。
他才离开多久,她就弄成这样。
他保护了那么多年的姑娘,此刻毫无生机的躺在床榻上。
象那熏炉里的烟,随时都要羽化消散。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光明正大看她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象个阴暗的老鼠偷窥她!
这是他一路背大的小姐!
她手指破一点皮,他都要内疚心疼很久的人。
她明明是比鲜花还要耀眼的存在,怎可如此枯败的躺在这里!
若是他在,他宁愿死,也绝不会让他的小姐受伤。
她那么怕疼的人,竟然被毒箭射伤,她一定疼得不能自已!
他的小姐如何能忍受!
看着她静静的躺在那里……
冽风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身份低微,恨自己的命运只能被他人左右。
他的眼底翻涌着疾风骤雨,沉甸甸的压在眼尾,恨意滔天。
…
他的视线移下,靖王谢厌侧身伏在床边,脸色一派枯色。
他的双手捧着他家小姐素白的手,占有的姿态不言而喻。
冽风轻嘲,这是装给谁看?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这么多年谢厌的所作所为。
他还真的以为,谢厌良心发现,对他家小姐有多么的痴情呢?
冽风牙槽骨硬起,周身都充满着戾气!
都是因为他,他的小姐才过得这么的不愉快。
都是因为他,他的小姐才会郁闷闷不乐,落下心病。
都是因为他,他的小姐才会躺在这里,无声无息。
他怎么配拥有这么好的小姐呢?
他不配!他不配!
怒火烧成滔天恨意的一瞬,冽风的手摸向腰间!
突然,谢厌的身子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的骼膊被一只刻满风霜的手抓住,强硬地拉出屏风后。
“谁?”谢厌警剔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靖王殿下,是老奴!”姨婆拉着他站定,声音卑微。
屏风后,谢厌的身影站起。
姨婆示意他低头。
冽风迟疑了一瞬,下颌如同一条邦硬的线,明明背脊僵硬着不肯服软。
还是在姨婆惊慌失措的眼神里一点点地垂了下去。
如同他那本就不多的尊严,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象一团无力的棉絮,之前的愤恨象一场笑话。
谢厌走出屏风,气势骇人的打量着来人。
“他是谁?”
就如此简单一问,姨婆的身躯就紧绷起来,冽风垂着首的馀光瞥见,心中悲哀顿起。
“回靖王殿下,是老奴带粪工来院子拉秽肥。”
“他听错了位置,误闯了王妃院落,老奴这就领他出去!”
谢厌习惯性的审视着。
“还不快走!”姨婆怒吼了他一声,“真是不长眼的东西,王妃的院子你都敢进。”
冽风只得垂着头,弯曲着背脊,随着姨婆的怒骂后退。
谢厌眼眸深沉的瞥了他裸露在外的手指一眼。
此人手关节粗大,突出,手掌肌肉结实,手腕也比常人略粗。
姨婆还如此维护!
谢厌随即冷然出声,“姨婆,以后进入王妃屋子里的男子,一律砍去手脚。”
“这次就当做警示,以后绝不姑息!”
“是,老奴谨记!”姨婆态度躬敬,故作镇定的把冽风带出院子。
院子外,冽风看着姨婆额头沁出的汗珠,还有眼底被恐惧支配过后的劫后馀生。
冽风心中的恨意如同漫天的乌云,压得他背脊都直不起来。
“走吧!”姨婆拉着还不愿离去的他,往后院的小门方向走。
“幸亏我不放心你,去得及时,否则……”
姨婆有些后怕的念叨:“就一个外男私闯之罪,足够你被打一顿。”
“靖王妃在外人眼里,身份是何等高贵,莫要因为我们伺候过她,就觉得她同我们一样。”
“那是王妃好,可以包容我们的一切。”
“可是,方才的人是靖王。”
“他们是站在顶端的人,靖王何种性子你还不晓得吗?”
“若是惹怒了他,王妃又昏迷不醒,谁来救你!”
姨婆一路都在训斥他,象个不放心的老母亲。
“姨婆!她是不是快死了!”
“胡说!”
“可我从未见过她这样!”
姨婆望着即将暗下去的天际,晚间微凉的风,吹着她沧桑的脸庞,“王妃福人自有天相,谁死王妃都不会死。”
“是,谁死她都不会死!”姨婆坚定的话,让冽风的心里好象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相信,他的小姐一定能闯过这一关。
一定会!
冽风换下粪工的衣衫,穿上他的中郎将官服,扶着剑柄走在靖王府旁的青石板路上。
一辆马车“嘎吱嘎吱”的从身后过来,不偏不倚的停在他的身侧。
“冽中郎将,请留步!”
冽风看着来人,眼底升起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