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错了吗?
他没错。
站在他的立场上,李向东也被说服了。
地方和京城,部和部之间,生产和安全的定义,这些都是值得继续深思的事情。
参与越深,陷得越深,拔不出来的概率也越大。
这是方城的意思。
只怕也会是东城分局黄局的意思。
生产,是金光的事,是杨利民的事,是陈国梁的事,甚至是李怀德的事。
但绝不是他李向东的事。
李向东一刹那,就想起一周前发生的事。
陈国梁的坚持,李怀德的迟意,还有远在京城,金光发来的那几份刀气逼人的电报。
他李向东曾几何时,也是众矢之的,虽不是众叛亲离,但也是虎落平阳。
那时候有谁为他发声?
满页的质疑、指责、谩骂,他甚至都能想象的到,在轧钢厂里正蕴酿着怎样的风暴在等他。
甚至
他不敢相信的是——
还有他的家人。
所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是挨的打不够多吗?当初在厂里开会的时候,沉宏业那般羞辱,他都只能只身下场对线。
李向东突然惊出一身冷汗,环顾四野,竟无一人是战友。
短短数月走来,只有他在庇护着别人,而留给他的,是贯穿全场的荒唐和针对。
还有最后那几块冰冷的勋章。
这是他想要的吗?
李向东不禁扪心自问,他做错了什么?
一次又一次,次次都要百般折磨。
这是好事多磨的解释?
真的、够了!
凭什么都要找他的麻烦!
他想起那天从火车下来时,跟他招手的那个藏在母亲背后的羞涩小女孩。
想起那天组织谈话时,白处满是欣赏的表情,还有他毫不尤豫选择轧钢厂的坚定。
还有院子建起,父母日渐红润的面庞,还有三个整日疯闹的小人的身影。
为何事事不能简单点,再简单点?
他要的不多啊,只是想在这纯朴的年代里好好活下去而已。
凡事但求问心无愧。
收养刘子秋是这样,选择轧钢厂是这样,求老首长也是这样。
哪怕是明里暗里拒绝薛小小。
也是这样。
不是他李向东不懂,是真的不想这么累。
可奈何,总事事缠着他。
为何,他谈事实,别人总要谈政治?
唉,明月总照沟渠。
非人心不古,只是人心复杂而已。生存是个问题。
奈之若何,奈之若何啊!
但是。
内心不管是怎样的波澜,眼前的是是非非,总要有个交代。李向东终究还是选择了固执己见。
因为,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他只想踏踏实实做点事。不是方城的问题,是道不同啊!
“方局。”
想明白后的李向东,尽显平静。
“请允许我做一次审讯。”
说完,李向东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我是京城红星轧钢厂的保卫科科长,无论过往还是将来如何,但此时此刻,我无法置身事外。”
方城只是默默抽着烟,烟气封住了眼前,在在迷迷糊糊间,李向东的身影似近似远,不象是真实的模样。
“你想清楚了?”
“恩。我想清楚了。”
方城最后再认真凝视着李向东坚毅的脸庞,“好,你想清楚就好。这是你的决定,我们能帮的,尽量帮你。”
至于不能帮的。
方城没有说出口,因为那实在太多,能说的、能做的,只是有限。
李向东突然笑了起来。
“方局,多谢了!”
方城没说话,只是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经过李向东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现在,要忙了!
……
迪化。
“这就是迪化?”
“这就是迪化了。”
一行五人,蓬头垢面的如同逃荒的,站在路口象是碍眼的电线桩子。
路过的大爷,赶着驴车,略有嫌弃,但依旧热情。
“后生是刚来?分配到哪里?”
李怀德回过神来,看着穿着中山装,赶着驴车,头上还带着顶少数民族风情十足的小帽子。
可不管怎么看、怎么听,都不象是当地人。
这口音,绝对是掺着中原的。
李怀德试探着问道:“这位老同志,我们是”
“同志就同志,说什么老?”
老爷子有些不满,拉住缰绳,“吁!”
“不管你们是打哪来到,抓点紧去找单位安顿下,这地方晚上没个着落,遭罪!”
“咳咳,不是,我们是来找人的!”
疲惫不堪的李怀德也早没了往日的精明和慎重,内心里只剩下赶紧完事几个字。
大爷拖着尾音,悠闲地抽起烟锅袋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怀德,以及身后抱着什么东西的几个年轻人。
是一伙的,有些警剔,但不象坏人。
大爷瞬间有了基本的判断。
“找什么人?有单位介绍信没有?可紧着去公安,别晚了人下班了。”
“我们是”
“别!”
看李怀德就要一股脑解释,大爷连忙拦着,“打住!事儿我不想知道,抓点紧吧!吁!”
烟锅子往鞋底一拍,缰绳一抽,驴吭哧吭哧地走起来,看着慢悠悠的,可一点点的,也远了。
“李主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听到保卫员的低声问询,李怀德有些茫然。
看着象是普通乡村一样的迪化,如果不是不时走过的人群,浓浓的异域风情,他甚至都怀疑司机骗了他。
卡车上下来,车没有停留,继续前行,听说还有去更远。
因为车上还有好几人,是援疆干部的家人,他们不住市里。
至于去哪,他没问,司机也没说。
心里净想着拦人的事了。
“对了,你们啊,可以去红山路看看,那里是最热闹的!”
那老头走远,但又传来一声。
李怀德眼前一亮,连忙跟着大喊:“老同志,红山路怎么走啊?”
“哈哈哈!”
回答他的,是一阵笑声。
“”
“李主任,要不然,咱们找人问问?”见李怀德有些苦恼,一个保卫员小声提醒着。
“对啊!”
李怀德一拍大腿,扬起了一些土灰,“走,我们先找邮局。给厂里发份电报,跟金书记请示一下。”
李怀德不知道,这电报,多少人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