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瞳孔微缩,粗犷的面容上肌肉绷紧。
他确实未在刑天遇袭处感知到明确的人族痕迹,但那剑光诡异,屏蔽天机,仓促间也难以追溯根源。
女娲的断言与强势,让他心中那团被仇恨与面子裹挟的怒火,稍稍冷却了一丝理智。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烛九阴。
时间祖巫周身雾气缓缓流淌,那双仿佛倒映着万古长河的眸子深处,有细微的光影在飞速掠过,像是在疯狂回溯、推演着什么。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烛九阴身上。
蓐收拳头紧握,强良周身电蛇不安地窜动,连下方勉强维持站立的三祖,也屏息望向那位执掌时间的祖巫。
片刻,烛九阴眼中流动的光影骤然定格。
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复杂地扫过蓐收与强良,最终与帝江对视,缓缓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幅度很小,却让帝江心头猛地一沉。
烛九阴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她所言非虚。袭杀刑天的那道剑光,其根源不在人族。”
“时光碎片中的气息残留,虽被刻意搅乱掩盖,但那份力量非此人族所能触及。
他顿了顿,看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蓐收,声音低沉:“此事,确有蹊跷。”
蓐收身体剧震,周身流转的金光忽明忽暗。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烛九阴基于时光的断言。
那股憋屈、愤怒、以及一丝后知后觉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他僵在原地。
强良也愣住了,虎目圆睁,看看烛九阴,又看看蓐收,再看向空中清光缭绕、面容冷漠的女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不离去?!”
女娲冷声道。
四道裹挟着未消怒火的身影已撕裂虚空,重重落回蓐收部落所在的苍茫山地。
刚一落地,蓐收周身金气便轰然炸开,将脚下岩石碾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猛地转身,双目赤红,死死盯住烛九阴,声音如同金属刮擦般刺耳:
“为什么拦我?!”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说一字,周身的庚金锐气便凌厉一分。
“女娲不过仗着天庭青帝的位格,得了些造化功德,便真当自己无敌了?”
“若今日我们祖巫齐至,再加上后土妹子,未必不能将她彻底留下!她尚未成圣圣人?”
“够了!”
烛九阴低喝一声,打断了他。
时光的雾气自他周身弥漫开来,将那躁动的金气无声压制。
他抬起眼帘,那双仿佛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眸子冷冷看向蓐收:
“混沌之中,女娲与太清那一战,你莫非忘了?”
蓐收气息一滞。
烛九阴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刺入耳膜:
“她造人得道,享无量功德。更兼掌天庭青帝业位,统御周天造化权柄。这样的存在,你当真以为,她与‘圣人’二字还有差别?”
他向前踏出一步,四周的光线仿佛随之扭曲放缓。
“贸然开战,纵使我等能占得一时上风,代价是什么?”
蓐收牙关紧咬,拳头上青筋暴起,却一时语塞。
一旁的强良烦躁地抓了抓满头硬发,周身电蛇噼啪作响:“那难道就罢了?刑天的仇不报了?我巫族儿郎的血就白流了?”
“仇自然要报。”
帝江沉沉开口。他一直沉默立于侧旁,此刻方才出声,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山谷。
“但烛九阴说得对。如今最要紧的,不是与女娲争一时长短。”
他目光转向部落深处,那里隐隐传来刑天低沉而痛苦的喘息。“而是弄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对刑天下手。那道剑光诡异得很。”
烛九阴微微颔首,时光的雾气向他掌心汇聚。
“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藏在暗处的毒蛇。”
他看向蓐收,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女娲今日现身阻拦,未必全是偏袒人族。她或许也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只是不愿点破,或懒得点破。”
蓐收周身翻腾的金气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眼中那团火仍未熄灭。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憋闷尽数吐出。
“那现在如何?”
“去看刑天。”烛九阴转身,率先向部落深处那座最为粗犷的石殿走去。“
他身上残留的伤痕,那斩断头颅的剑意,是唯一的线索。纵使天机被搅乱,
时光被遮掩,施加于他血肉魂魄上的痕迹,不会彻底消失。”
帝江与强良紧随其后。
蓐收在原地僵立片刻,终是狠狠一跺脚,震得半座山崖簌簌落石,也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石殿内火光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血气与草药苦涩的味道。
刑天庞大的身躯仰躺在巨大的石台上,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形态诡异而惨烈。
生机虽被战意强行锁住,但那股衰败与痛苦的气息,却萦绕不散。
烛九阴走到石台边,伸手虚按在刑天颈侧的断口上方。
他没有触碰伤口,但掌心之下,时光的涟漪却悄然荡漾开来。
烛九阴掌心的时光涟漪愈发深邃,无数细碎的光尘自刑天伤口处、自虚空之中被强行牵扯而出,逆着光阴之河,艰难地回溯、拼凑。
石殿内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火光拉长出诡异的残影,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纱幕在众人眼前缓缓揭开,又不断被更深的迷雾搅乱。
烛九阴的眉头越皱越紧,额角竟渗出细微的汗珠。那搅乱天机、遮蔽时光的力量异常顽固,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每一片残留的时光碎片上。
他不得不将自身的时间本源催动到极致,双眸之中,那条虚幻的长河奔流呼啸,浪涛间偶尔炸开零星却刺目的画面——
一道极冷、极晦暗的灰蒙剑光,自雾气中乍现。
快得超越感知,带着斩断因果、寂灭生机的诡异道韵。
剑光划过刑天脖颈的瞬间,时光碎片剧烈颤抖,几乎要崩散。
但就在那崩散前的一刹那,烛九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让他心神骤然一凛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