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栖澜缓缓起身,一步一步下了台阶,笑她的天真。
“你有什么值得朕浪费心神去恨的?”
“朕只是要告诉你,告诉这天下人,朕与你永远都只是叔嫂,永远都会隔着这道身份天堑!”
赵栖澜低眉,手指理顺腰间香囊的穗子,脸上的神情又淡又冷,“前朝君主君夺臣妻者有,父夺子妻者亦有,这些内闱之事于一盛世君主而言,不过是丰功伟绩上一件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罢了。”
姜清黎数年来的幻想破灭,她拼命想捂住自己耳朵不去听,偏偏慵懒的嗓音一字一句钻入。
“哪有什么顾念名声,朕不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赵栖澜脚步停在她身侧,“因为朕不想。”
“既然如此,那陛下今夜怎么怒了。”姜清黎侧眸含泪仰视,从她这个角度望去,能清淅看见男人修长脖颈处露出的……暧昧红痕。
刺得她双眼生疼。
赵栖澜不介意让她当一个明白鬼。
“若非你把那些肮脏算计用到朕的玥安身上,姜清黎,你原本可以守着你曾经梦寐以求的晋王妃身份苟延残喘……寿终正寝。”
他目光悠远,“但如今,怕是不能了。”
因为所有算计伤害玥儿的人,都该死。
姜清黎瘫坐在冰冷的青砖上,帝王的话语如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那是她耗尽数年光阴编织的幻梦。
她以为他多年来清心寡欲是顾念从前那桩婚约,她以为只要她委曲求全在晋王府待上几年,等他心中气出了面子上过得去了,总有一天会把她从地狱拉出来……
可她从未去想过,是他亲手将她推进坟冢。
原来,元贤妃并非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替身。
今夜寥寥数语,就这样轻易地将所有虚妄碾得粉碎。
她猛地捂住胸口,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她象濒死的鱼般张着嘴,却吸不进半分空气,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帝王离去的脚步声交织,沉闷得令人绝望。
姜清黎瘫跪在原地,听见殿外传来帝王对她的处置。
“晋王妃宫宴当夜不幸跌落清涟池,当场溺水而亡。”
“呵…哈哈哈哈……溺水而亡……”姜清黎望着破门而入的太监,笑得疯癫可怖,“陛下,原来你若真心待一个人,是不会让她忍心让她受一丝委屈的啊……”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
冯守怀一挥手,便立即有太监扽着拂尘上前。
姜清黎最恶心的,专属于宦官的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有旨,让奴才们必须用拂尘送晋王妃上路,正好也省了您费心挑选赐死之物了。”
“唔唔……”底下太监一个用力,拂尘彻底缠上姜清黎脖颈,她拼命挣扎。
冯守怀笑容不变,“还说死后一定让您与废王合葬,以慰籍您这些年对废王忠贞不渝的心,请您宽心。”
话音刚落,原本奄奄一息的人骤然目眦欲裂,死死瞪着冯守怀,想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至死都不暝目。
冯守怀捏着鼻子嫌弃,“行了,扔进清涟池,过上半个时辰再捞出来。”
“是,冯总管。”
从披香殿出来的冯守怀抬头望了望月亮,目光复杂,“万万没想到,倒是让那老小子捡了个令人艳羡的好去处,唉!”
——
赵栖澜乘着夜色回了未央宫,寝殿的人还在等他回来。
烛火摇曳,映得寝殿内暖光融融。
宋芜斜倚在软榻上,鬓边玉钗松斜,眼帘似坠非坠,浓重的困意让她眼皮有些发沉,却强撑着不肯合眼,目光黏在殿门处。
殿门“吱呀”一声轻启,月白身影踏月而归时,原本蒙着水汽的眼眸骤然亮起。
困意瞬间褪去大半,宋芜起身扑上前去,却在距他一步之遥时猛地顿住,纤长的手指攥紧了衣袖。
赵栖澜要抱人又被拍开手,只好失笑着张开双臂任由这只小狐狸打量。
还不忘打趣,“朕记得朕走的时候有人很不在意的样子啊。”
赵栖澜出去时跟这丫头报备了声,免得醒了找不见他又多思多想,谁知睡得迷迷朦蒙的小姑娘张口就咬在他脖颈上。
咬完一个字都没说,翻身回去继续睡去了。
“哼,那谁说得准。”
什么事儿那位晋王妃没做过。
宋芜她微微仰头,鼻尖轻翕,目光一寸寸扫过他身上,倒是与往常别无二致。
她满意了,开开心心迎上了赵栖澜宽阔的怀抱。
还亲昵地蹭了蹭赵栖澜脖颈处她曾咬过的肌肤,“陛下向来一言九鼎的嘛!”
赵栖澜捏了捏她脸蛋儿,“你这哄人的甜言蜜语倒是说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人一旦放松下来困意立马卷土重来,赵栖澜抱着软绵绵靠在她肩头的姑娘,弯身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迈向床榻。
赵栖澜这一夜几乎没睡。
翌日清晨,一夜好梦的宋芜揉着额头起身,听见声响的桑芷立即入内,“娘娘,您要起吗?奴婢伺候您洗漱。”
宋芜下意识看向窄榻,规规整整,被褥已然收好,看不出什么异样,松了口气。
桑芷不知有什么喜事,脸上根本藏不住笑。
宋芜接过巾帕,好奇问了句,“你捡到银子了?”
“……奴婢哪有这运气。”
桑芷讪讪一笑,收敛起不正常的神色,伺候梳妆时,宋芜看着铜镜中的容色,拦下兰若要簪发的点翠步摇,忽而开口,“换那套红玛瑙头面来吧,本宫晋封后头一日去给皇后请安,也不能太素了些。”
身侧听了这话的两个大宫女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她们娘娘一向敬重中宫,虽说平日喜好艳色,却不想招人妒忌,像晨起阖宫请安这种日子,大多都妆容素雅,今儿这是怎么了?
“是,奴婢这便去取。”
不消多时,穿戴整齐的宋芜满意抚了抚一侧的鬓钗。
这些时日为了给陛下准备贺礼,倒是忘了前段时日还有人打着陛下赏赐的名号给她上眼药呢。
宋芜坐着四妃仪仗浩浩荡荡去凤仪宫,引得沿途低眉顺眼的宫人纷纷跪地行礼,大气不敢出。
仪仗远去后似乎依稀能听见小宫女惊叹的窃窃私语。
“贤妃娘娘那套发冠好漂亮啊,我入宫几年还是头一回见呢!”
领头的嬷嬷听见后也没训斥,冷哼道,“眼皮子浅的东西,那可是番国进贡的红玛瑙,稀罕物件儿哪能让你随意观赏!”
——
行至凤仪宫前,辇轿稳稳落下,宋芜扶着兰若的手缓步走下。
好巧不巧,遇上了同来请安的姜清希,眼下乌黑显然疲惫不堪,而小巧耳垂处正戴着那一对红玛瑙耳坠。
两方相遇,姜清希怔住,愣愣看着面前朱华灼目的女人,只觉得脸火辣辣烧得发烫,难堪至极。
晏乔路过行了一礼,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终究没忍住,“贤妃娘娘和姜美人倒是……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