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一番话后,殿上的人哪还有反应不过来的傻子。
赵栖澜环着宋芜,眼刀冷漠至极射向如遭雷劈的宋之敬,咬牙切齿,“被人耍得团团转却不自知的蠢货!”
先帝是怎么瞎了眼把这样的人提拔成户部侍郎的!
“老道十六年前尚在大燕最南方钻研虫蛊之事,忙着为当地百姓解决疫病,在那停留长达三年之久,并未来过京城,这全是无稽之谈。”
这样的事牵扯百姓众多,派人一问便知。
要怪只能怪当年宋之敬盼子心切,被人利用那份失望钻了空子。
琼山道长仙风道骨,他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眼传闻中的元妃娘娘。
蓦然笑了,“元妃娘娘周身紫气萦绕浓厚,是命中注定的大福大贵之人,岂会与什么不祥之字沾边,怕都是些胡言乱语罢了。”
赵栖澜紧张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情绪崩溃,折磨宋芜多年的一句谎言彻底被拆穿,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强撑着不能失态,靠在赵栖澜怀里,轻轻颔首,“多谢道长。”
眸光转向角落几乎狼狈至极,一身朝服褶皱揉搓得不成样子的宋之敬。
挣开赵栖澜的手,织金凤履停在嗫嚅着’不可能’的宋之敬面前。
缓缓伸出手,冰冷道,“当着天子和满朝文武的面,我宋芜要与你击掌断亲。”
宋之敬缩着手,两只手抄在袖子里,拼命摇头,头顶乌纱帽早不知道滚落到哪去了。
“不,我不要…我不要!”
他强硬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差点令宋芜早膳都呕出来。
“芜儿,父亲知道错了,日后一定好好弥补你,你会是父亲最爱的女儿!”
文武大臣皆不约而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人怎么能厚颜无耻成这样。
“你不是醒悟了,你是即将要没命了。”宋芜面无表情。
俯下身用力扯出宋之敬手腕,强行让两个手掌相击。
“啪!”地一声,遮在宋芜心头上最后的阴霾,也彻底散去了。
宋之敬还没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要飞走的绝望中回过神来,就见他那刚断绝关系的女儿,对着帝王大义灭亲道,“臣妾恳请陛下判宋之敬绞立决,以慰枉死之人在天之灵!”
“不,不是!”宋之敬大惊,伸长手挣扎,“陛下啊,罪臣是从犯,从犯!按我大燕律法,该是逆女宋妍赔命,罪臣减等,流三千里!”
满朝文武都麻了。
真是好一个慈父啊。
陛下还没说话呢,你先给自己和自己女儿把罪定完了。
宋之敬身边的人默默站远了点,免得沾上狼心狗肺之人的晦气。
赵栖澜抬了抬手,唤禁军入殿,“太仆寺卿宋之敬,苛待亲女,不配为父,明知国法律法,却仍包庇坦护犯罪之人,更不配为我大燕官员!”
“拉下去,除其官袍贬为庶民,杖八十,收押监牢,三日后与罪人宋妍同行绞刑!”
又看向顺天府尹,“至于宋家当年假冒道长诬陷元妃一事,朕便交由你来查清真相。”
“是,微臣遵旨。”
宋之敬一听绞刑,脑中’嗡’地一声,两眼一闭倒头就晕过去了。
两个侍卫毫不手软一人一边架着就拖出大殿,宋媱远远看见后快步上前。
一见她心目中伟岸的父亲竟象死鱼烂肉一般毫无形象被拖出金銮殿,心中彻底灰败。
哽咽唤,“父亲,父亲您醒醒!”
宋之敬一听呼喊声,神医在世两只眼霎时就睁开了,攥住宋媱的手不放开,“女儿,好女儿啊!父亲的命要保不住了啊!都是宋芜…都是她害的为父——”
侍卫生怕这罪人吐露大逆不道之言连累自己,连拖带拽赶紧把宋之敬拖去行刑,只有他凄惨的哭喊声萦绕在宋媱耳边。
圣旨下达之后宋媱才得知,她父亲和妹妹被处以绞刑,三日后就要行刑!
得知消息的宋媱当日夜里就哭着在紫宸殿外跪求。
“陛下!陛下,臣妾求您了,求您饶了臣妾父亲一命吧,他罪不至死啊陛下!”
一道闷雷突然碾过天际,转瞬便成了“哗啦啦”的急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指高的水花,连带着夜色都被泡得发沉。
夜风卷着大雨,打湿了宋媱单薄的宫装,她跪在冰冷的白玉阶上,额头磕得红肿,哭声早已嘶哑得象被砂纸磨过,每一声“陛下”都裹着血沫似的艰涩。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瘫倒时,紫宸殿厚重的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窸窸窣窣的太监撑伞声响起。
明黄的衣摆先一步映入眼帘,赵栖澜负着手缓步而出,玉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目光扫过阶下狼狈不堪的宋媱时,没有半分温度。
连声音都透着寒凉,“谨妃,你深夜扰驾,是觉得朕的紫宸殿,成了哭丧的地方?还是说朕网开一面未曾牵连于你,你自行请罪来了?”
雨水砸得宋媱睁不开眼,却要拼命去望向高高在上的帝王,似哭似笑,“陛下……臣妾当年也算是嫁入齐王府的,您当真如此绝情,不给臣妾半分活路么。”
侧妃入府可有简短的婚仪,出嫁那一日几乎成了宋媱这么多年来的美梦。
她泣不成声,“臣妾不明白,元妃入宫不过短短时日,您为何就如此毫无底线的纵容…陛下……”
明明是她最早遇见他的啊!
赵栖澜向前迈了一步,冯守怀立刻撑起大伞将雨水隔绝在外。
居高临下看着狼狈至极的女人。
先不说感情之事从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便是真轮起来,也是他先在香山寺遇见了玥儿,之后宋媱才入王府。
“谨妃。”他声音毫无波澜唤了一声,“你如今跪在这求朕徇私,这就是你和玥儿的区别。”
他的玥儿不惜自揭伤疤也要上金銮殿,就为了不让他为难,是不会如此行事的。
宋媱喃喃,“玥儿……”
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宋媱的心脏。
唤得多么亲密啊。
宋芜在宋家没有人待见,更遑论读书识字,这怕是入宫后陛下给取的小字吧。
她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溅起的雨珠混着泪水砸在手背上,刺骨的疼。
他说若是宋芜,定然不会跪在这求情徇私。
可苦笑的宋媱很想问一问这位陛下。
若她与宋芜所处易地,陛下会让宋芜跪在雨里苦苦陈情么。
怕是根本不必宋芜求情,陛下就已经心软了吧。
宋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帝王明黄的衣摆转身掠过雨幕,从她身前划过,然后离了紫宸殿。
这么晚的时辰,哪怕淋着夜雨,不顾龙体安康也要出去,去哪儿几乎不言而喻。
雨水顺着宋媱的发梢往下淌,混着额角的血污,在脸上冲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栽倒,压抑的呜咽被雨声彻底吞没。
悔恨翻江倒海涌上来压垮她。
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安排宋芜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