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星云,梅洛天庭。
曾经永恒的宁静与庄严,如今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翳。
当那艘残破不堪、仅能维持最基本空间跳跃功能的小型穿梭艇,跌跌撞撞地穿过梅洛天庭外围的时空防御壁垒,降落在指定平台时,早已得到微弱信号的留守天使们围拢上来,看到的景象让她们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从穿梭艇中走出的,是她们的新任女王,天使彦。
然而,此刻的彦,与她们记忆中那位意气风发、誓言重铸正义秩序的雷鸣战神判若两人。
她身上的银甲布满裂痕与焦黑的印记,原本璨烂的金发沾染了灰尘与干涸的金色血渍,略显凌乱地披散着。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那双总是锐利而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深处残留着尚未散尽的惊悸与深沉的疲惫,甚至……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跟在她身后的,是仅存的十几名天使战士。
她们同样伤痕累累,气息萎靡,大多数连保持飞行的姿态都显得勉强,相互搀扶着才能走下穿梭艇。
她们身上再看不到往日天使战士的骄傲与光鲜,只有劫后馀生的狼狈与难以磨灭的悲伤。
有些天使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那是在为永远留在那片遥远蓝色星球上的姐妹们无声哀悼。
没有凯旋的号角,没有迎接女王的华美仪仗。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留守天使们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困惑。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女王会如此狼狈地归来?带去的天刃七号呢?那些强大的天使姐妹们呢?
种种疑问在空气中弥漫,却无人敢在此刻问出口。
“立刻……带受伤的姐妹去医疗神殿,用最好的资源进行治疔。”彦的声音嘶哑而低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甚至没有力气用上女王的威严,更象是一个精疲力竭的指挥官在下达最后的指令。
“是,女王陛下。”留守的天使长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指挥人手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那些重伤员,迅速朝医疗神殿方向转移。
彦没有再看她们,也没有对留守天使们解释什么。
她只是微微挺直了仿佛随时会垮掉的脊背,独自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王宫深处——那间原本属于神圣凯莎,如今暂时属于她的寝宫走去。
她的背影在梅洛天庭永恒而柔和的星光下,显得如此孤单,又如此沉重。
穿过熟悉的、镌刻着天使史诗与正义箴言的长廊,推开那扇铭刻着复杂神圣几何图案的大门,属于女王寝宫的寂静与空旷将她包裹。
这里还残留着凯莎女王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那种包容一切、定义一切的绝对威严,此刻却象一面镜子,照出她此刻的狼狈与挫败。
她跟跄着走到房间中央,终于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力气,背靠着冰冷的、仿佛由星光凝结而成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银甲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淅。
她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斗起来。
天刃七号毁灭时那刺眼的暗金色光芒,姐妹们临死前不甘与惊愕的眼神,冷被迫立下誓言时那复杂的眼神,凌飞那如同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姿态……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回、交织,最终化作一股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剧痛与冰寒。
惨败。
彻头彻尾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惨败。
这不仅是对她个人力量的否定,更是对她作为天使女王决策与能力的终极否定。
她雄心勃勃地带着天使文明最强大的战舰和精锐战力,意图为已知宇宙铲除一个“不稳定因素”,结果却是赔上了天刃七号,葬送了无数忠诚英勇的高阶天使,自己也差点陨落,最终依靠部下牺牲尊严换来的誓言才侥幸逃生。
这对骄傲了七千年的天使彦来说,是何等致命的打击?
“吱呀——”
寝宫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优雅而带着独特韵律的脚步声缓缓走近。
彦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来了。
在整个梅洛天庭,能够不经通报直接进入女王寝宫的,只有一位。
天基王,鹤熙。
鹤熙走到彦的面前,停下脚步。她没有象往常那样带着几分调侃和玩味,也没有立刻开口询问。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蜷缩在地上、显得无比脆弱的新任女王身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万物本质的湛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怜惜,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良久,鹤熙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再空灵缥缈,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与直接:
“在地球……吃亏了?”
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埋在掌心的脸更低了半分,沉默了片刻,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而写满痛苦的脸庞,看向鹤熙:“不仅仅是吃亏……是惨败。鹤熙,我……我低估了他,远远低估了。他的力量……深不可测,而且成长速度恐怖到令人绝望。我们……我们现有的手段,天刃审判,银翼……甚至……连他的防御都无法突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那是源自认知被彻底颠复后的本能恐惧。
鹤熙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了几分。
她走到一旁,随意地靠在一张座椅边,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扶手。
“你离开之前,我提醒过你。”鹤熙的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淅。
“将天刃七号交给地球人,便足够了。不要节外生枝,尤其……不要轻易去触碰那个‘变量’。可惜,你听不进去。”
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与懊悔:“是……是我的错。我被‘正义’和‘责任’蒙蔽了判断,太过自信,也……太过急于证明自己。”
她将地球之行的详细经过,包括如何发现凌飞踪迹,如何制定战术,天刃七号如何被轻易摧毁,银翼如何无功而返,冷如何被迫立誓,以及自己最后带着残部仓皇逃回的过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鹤熙。
随着彦的叙述,即便是见多识广、早已将情绪控制到极致的天基王,眼中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越来越浓的震惊之色。
徒手接天刃审判?硬撼银翼而毫发无损?举手投足间湮灭天刃七号?甚至能扭曲天使的意志,令其倒戈?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对“强大”的常规定义,甚至开始触及一些她长久以来研究的、关于宇宙底层规则与虚空本质的模糊猜想边缘。
“连天刃审判和银翼都……”鹤熙喃喃自语,眉头紧紧蹙起。
“彦,你惹上的,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强大敌人’,而是一个……行走的规则异常体,一个我们现有知识体系完全无法解释的‘悖论’。”
她看向彦,眼神变得无比严肃:“彦,经过这次教训,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凯莎女王陨落之后,天使文明,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凭正义秩序便号令已知宇宙的至高存在了。我们的地位在动摇,我们的力量在遭受质疑,潜在的敌人在暗中窥伺。我们不能再象过去那样,仅凭‘感觉’和‘理念’就去行事,尤其是面对这种完全未知、无法度量的威胁时。”
鹤熙的语气加重:“你,天使彦,现在不仅仅是战士,更是天使文明的女王。女王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整个文明的兴衰存亡。冲动和盲目的‘正义感’,在如今这个混乱的时代,是致命的毒药。”
彦默默地听着,每一句话都象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疼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淅。
她确实太冲动了,太想证明自己配得上女王的位置,太想尽快稳住局面,结果却将天使文明拖入了更深的危机。
“鹤熙……我……”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
“好好想想吧,彦。”鹤熙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
“想想身为天使女王,现在最应该做什么。是继续执着于一个无法战胜、且仇恨矛头并非直接指向天使的‘怪物’,还是应该将目光放回梅洛天庭,整顿内务,安抚人心,修复战损,并警剔那些真正对天使文明虎视眈眈的敌人?”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彦冰冷的手背,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
“那个凌飞,他的存在层级,已经超越了我们可以用‘神’或‘超级生命体’来简单衡量的范畴。你必须,立刻,将他当作一位真正的‘王’来对待——一位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行事准则难以揣度、且对现有秩序充满敌意的……异域之王。与这样的存在打交道,或者说,避免与之发生毁灭性冲突,需要的不是武力,至少现在不是。需要的是最高级别的谨慎、权衡,乃至……必要的妥协与蛰伏。”
说完,鹤熙站起身,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开了寝宫,留下彦独自一人,沉浸在无边的悔恨、反思与对未来的重重忧虑之中。
星光通过穹顶洒落,将彦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知道,鹤熙的话是对的。女王的冠冕如此沉重,而前路,布满了比深渊更深的迷雾与比恒星更炽烈的危机。
地球的那个魔王,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在心头,也压在了整个天使文明的未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