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里安静了下来。
程红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媛媛和姚琛也好奇这位年轻的金棕榈得主有什么高见。只有赵又庭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等着看李想出丑。
在陈大导面前聊电影深度,那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老田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开始抠耳朵,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
李想看着屏幕,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陈凯哥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导演”,他喜欢的不是视听语言的炫技,而是宏大叙事、社会哲学和人性拷问。回答这种人的问题,必须得拔高,往天上拔。
“我觉得,陈导拍的不是媒体,也不是简单的职业道德。”
李想开口了,声音沉稳,“这其实是在预言一种平庸的恶。”
听到这个词,陈凯哥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李想继续说道:“在这个互联网时代,真相变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陈若兮剪辑的不仅仅是视频,更是大众的情绪。未来的社会,情绪将凌驾于事实之上。”
“陈导您拍的这段戏,展示的不是一个女人的社死,而是一场集体无意识的狂欢谋杀。在这场谋杀里,没有具体的刽子手,因为每一个转发、每一个谩骂的普通人,都觉得自己是代表正义的法官。”
“您拍的不是现实,是未来。”
话音落下,棚里一片死寂。
程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李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高媛媛更是听得入神,李想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敲在她这个“受害者叶蓝秋”的心坎上。
陈凯哥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
一旁的赵又庭看到陈凯哥沉默了,还以为是李想说得太玄乎,没答到点子上,惹得导演不高兴了,但是碍于师长的面子不好开口。
“呵呵……”
赵又庭干笑两声,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于是假装打圆场地说道:“李导这想法……是不是有点太深了?过度解读了吧。”
他摊了摊手,用一种自以为幽默的语气说道:“其实陈导的意思应该很简单,就是说那个叶蓝秋确实没礼貌,然后记者为了收视率稍微夸张了一点。咱们做电影的,还是要讲好故事,不要故弄玄虚,上升到什么“人类”、“谋杀”这么吓人的高度吧?听着怪瘆人的。”
“啪!”
一声巨响。
陈凯哥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盖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赵又庭吓了一哆嗦,剩下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
“住口!”
陈凯哥瞪着赵又庭,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懂什么?肤浅!”
他转过头,看向李想时,眼神变了。那是一种遇到了知音的激动,甚至带着一丝惺惺相惜的狂热。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陈凯哥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指着屏幕:“情绪凌驾于事实……这句话简直说到我心里去了!你有些地方想的跟我一样,有些甚至比我想得还要远、还要透!”
“这才是电影人该有的思考!这才是文人该有的风骨!”
陈凯哥转头看向正在抠耳朵的田庄庄,大声说道:“现在的电影圈,全是铜臭味,缺的就是这种能通过现象看本质的脑子!老田,你带了个好学生啊!没给咱们学校丢脸!”
“哼。”
田庄庄弹了弹指甲,看似嫌弃地冷哼一声:“别夸了,再夸这臭小子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瞎说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那怎么压都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却彻底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一旁的高媛媛,满目惊喜与崇拜地看着李想。果然,只有他懂叶蓝秋的绝望,也只有他拥有这种直击灵魂的深邃。
只有赵又庭。
此时的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晾在一边。在李想这番预见未来的言论面前,他刚才那番“解围”的发言,让他看起来象个格格不入的小丑。
……
中场休息。陈凯哥去调机位,摄影组重新布光。
赵又庭刚端着咖啡想找高媛媛说话,却见高媛媛拿着剧本,径直走向了角落里的李想。
“李导,”高媛媛看着李想,“刚才说的话题,我觉得叶蓝秋不仅是被网暴,更是因为孤独。”
李想拧上水瓶盖,看着她:“对,因为她在社会面前,找不到一个可以卸下伪装的树洞。”
高媛媛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树洞……这词太准了。”
她看着李想,眼神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欣赏。两人站在角落里,声音不大,高媛媛时不时侧耳倾听,脸上带着笑意,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赵又庭。
赵又庭站在阴影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纸杯被捏扁,热咖啡洒在手上,他也没松开。
他转身走到巨大的道具车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在宁海找个外围,要豁得出去那种。现在就来片场门口。”
赵又庭通过道具车的缝隙,恶毒地盯着李想的背影,对着电话低声吩咐:“等他一出来,就让她扑上去闹!哭喊得大声点!剧本我都想好了。就说他昨晚叫了好几个姐妹一起玩,提上裤子不给钱就跑了!”
“这种脏水,我看你怎么洗!”
“还有,再联系两家常驻横店的狗仔,让他们把镜头给我擦亮了!我要明天的头条全是他的烂事!”
……
傍晚收工。
片场灯光熄灭。高媛媛围上围巾,主动对李想说:“李导,刚才聊得还没尽兴。如果不赶时间,我在市区订了位子,一起吃个饭?”
“好。”李想点头答应。
两人并肩走向片场出口,有说有笑。
门内,李想侧头说着什么,高媛媛满脸笑意,两人步调一致,走向大门。
门外,一个浓妆艳抹、穿着超短裙的女人正靠在墙角。她拧开眼药水往眼睛里滴了两滴,把妆弄花。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面包车的车窗摇下一条缝,两支黑洞洞的长焦镜头伸了出来,对准了大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