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结束后的深夜,网上的热度还没下去,安林市府大楼的灯已经一盏盏灭了。
市长办公室里,易承泽却没有停下来休息。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安静下来的城市,脑子里还在一遍遍过着教育改革方案的细节。
直播成功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在于执行。
就在这时,桌上私人手机的屏幕亮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市府大门往东三百米,老李馄饨摊。”
短信里没有称呼,也没有名字。
易承泽嘴角动了一下。他拿起外套,对办公室外间的陈妙玲只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你先回吧。”
陈妙玲看着老板的背影,有些担心,但还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老板决定的事,不用她多问。
冬天的夜里,街上风很大。
老李馄饨摊是这条街上唯一还亮灯的地方,摊位亮着一盏黄灯,锅里冒出的热气带着食物的香味。
摊位前,只坐着一个客人。
赵瑞龙脱了那身西装,换上了一件深色夹克,眼镜也摘了,整个人看着很累。
他面前摆着一瓶便宜的二锅头,已经喝了快一半。
看到易承泽走来,赵瑞龙没起身,只是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易承泽很自然的坐下,对摊主老李说:“老板,一碗馄饨,多加香菜。”
“好嘞,易市长!”老李麻利的应着,看样子易承泽常来这里。
两人之间很久都没说话,只有锅里馄饨翻滚的声音,和赵瑞龙倒酒时,酒杯碰到瓶子的轻响。
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易承泽拿起勺子,不快不慢的吃着。
直到半碗馄饨下肚,赵瑞龙才终于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我输了。”
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完,好像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输的很彻底。”
易承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来安林之前,我觉得你这种从下面一步步上来的人,靠的是手腕和运气。”赵瑞龙笑了笑,像在笑自己,“我以为,只要我讲规矩、讲程序、讲理论,就能把你压下去。”
赵瑞龙看着易承泽,眼神很复杂:“但我错了。在市一小门口,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去解释安抚,可面对那个抱着房本哭的母亲,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那个博士学位,在那一刻一点用都没有。”
“书上没教过我,当老百姓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要逼死他们全家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发抖。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被现实打碎了,心里只剩下迷茫。
“你的直播,我从头看到了尾。”赵瑞龙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你用的那些数据和道理,我的报告里都有,甚至比你的还详细。但我写的报告只是些没感情的字,但你说出来的话,能说到人心里去。”
他仰头,又是一杯。酒精让他绷着的脸泛起红色。
“我只是想证明,我们这些在上面规划的人,不比你们在下面干活的差结果,我发现自己连从哪儿下手都不知道。”
易承泽吃完了最后一口馄饨汤,放下了勺子。
他拿起赵瑞龙面前的二锅头,拿过两个干净杯子,倒得满满的。
“我刚到林业局看林场的时候,”易承泽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因为一个封山育林的政策,挡了一个村子的人上山采药的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拄着拐杖,堵在我宿舍门口,指着我的鼻子骂了整整一个下午,说我是断他们活路的狗官。”
赵瑞龙愣住了,抬眼看着他。
“我当时也觉得委屈,政策是上面的,我只是执行。可后来我明白了,”易承泽看着赵瑞龙,眼神很深,“他们骂你,是还把你当解决问题的人,还对你有希望。等到哪一天,他们见了你,客客气气,转过身去却看都懒得看你一眼,那才是真的完了。”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狠狠砸在赵瑞龙的心上。
他怔怔的看着易承泽,嘴唇动了动。
易承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赵瑞龙面前。
“直播是把话说出去了,但事,终归要人来干。”
赵瑞龙低下头,看着那个没有标题的文件袋。
“这是教师轮岗和多校划片的实施框架。”易承泽淡淡的说,“这只是个框架,具体内容需要人来填充。”
赵瑞龙猛的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易承泽。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专业是宏观经济和公共政策,你比我更懂顶层设计,也比市里任何人都更懂怎么建一个科学、公平的评价体系。”易承泽的目光直视着他,“这个学区房改革专项工作组,组长还是你。这个方案,由你来牵头完善和落实。”
赵瑞龙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过去想的那些手段、算计,在这一刻全都用不上了。
“你不怕我把事情搞砸了?”他艰难的开口,声音干涩,“或者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局面,就不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这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在官场,功劳就是命。易承泽靠着这次直播,在安林市的声望极高,只要稳步推进,以后再进一步都不是难事。
可他现在,却要把这天大的功劳,送给一个三天前还想把他搞下台的对手?
易承泽笑了,拿起酒杯,轻轻和赵瑞龙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
“赵市长,安林市的未来,是几百万安林人民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
“我不看广告,我看疗效。只要能让安林的孩子有学上,上好学,让安林的老百姓过好日子,这份功劳,谁来拿,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站起身。
“馄饨钱我付了。方案你看一下,明天上班,我等你的回音。”
易承泽转身走进了夜色里,背影很直。
赵瑞龙一个人坐在风里,呆呆的看着桌上的文件袋,又看了看易承泽喝干的酒杯,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过去坚信的东西,被易承泽打碎了。而现在,易承泽又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给了他一个新的方向。
过了很久,他才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打开,里面是十几页写满了批注和思路的草案,字很有力。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看着易承泽离开的方向,手终于不再抖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皱的夹克,把杯里的烈酒一口喝干。
“易市长”他低声说,这个称呼第一次带上了发自内心的敬意,“我明白了。”
这一刻,他看着手里那份沉甸甸的方案,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不一样的光。
他心里燃起了一团火,这团火,是想为这座城市真正做点什么的冲动。
这个从基层走出的年轻市长,好像真的和他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